或许,在别的事情温宁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但周寅初一般情况下还真不至于冷落她。
尤其是就当时的氛围而言, 他不可能为了其他的琐碎抛下自己。
她随后, 拨通了顾律的电话。
原先的怀疑是经过验证的,却又经由顾律师的解释, 认为周寅初的到访合影合理。
新旧法律团队之间的整合而已。
想来,或许王雪晴正是那会儿参与进这个案件中的, 至于他们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是准备制造一个惊喜么?
无从知晓,她是凭借怎样的手段来说服王雪晴的。
温宁来不及细想。
法院的审理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
“经我方调查, ”检察机关如实地提醒诉讼,并以“故意杀人罪”而并非“过失致人死亡”正式起诉本案的被告人吴志伟。
接下来,则是几位证人的供词。
被告人就读中心街小学的女儿供述了自己的所见所闻:“那天,李老师来我们家进行家访……”
声音怯生生的。
她环绕着那天的事展开了漫长的叙述。
就是因为再次不签的受伤,哪怕经过了医院的救治和康复,她的呼吸道仍然受到了终生的影响, 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爸爸当场则要选择‘教育’我, 而李老师认为我是一个好的学生,也是好孩子, 任何教育的方式都不应该用暴力去解决……”
“可我爸爸就越想证明些什么似的,动手打了我, 我被他从屋内一直拖到了屋外。”
“然后就站在了那栏杆边上,居民楼里栏杆的高度不是很高,琉璃瓦也碎得不成样了。”
她的身体忍不住打颤,连连咳嗽了好几声,生怕她父亲逼人的视线再度投射在作证的她身上:“我就被他在问话的时候推倒了,而李老师为了护住我,也一并掉了下去,后面我就记不清了。”
而她的那位被告人父亲对她大义灭亲的行为十分唾弃,大庭广众之下,都无法无天地叫骂了起来:“你那不就是睁眼说瞎话,我就教育你几句,你这不也是出院了吗?”
“都怪那男人运气不好,自己才掉下去!”他把自己的罪责推得干干净净。
“敢和别人通气,来害你自己的爸爸,可真有出息!”
女孩的眼泪珠子正在无声地滴落。
法官立刻在当场说“肃静”。
温宁的心悬在半空中,毕竟,吴志伟没有对他的罪行供认不讳,而他的律师也多次提出“栏杆松动”、“旧小区和物业的问题”;接下来,二号证人也就是王雪晴,比起吴同学详实的叙述,她比小孩更懂得如何抓住重点。
“这是我本来进行的家访,而案件的李老师是为了陪同我。”
她兀自当庭朝着温宁瞥了一眼。
而后又调整并且对准话筒:“所以,我应该见证了整个受害者被害的画面。”
“他当时试图阻挠被告对她女儿的辱骂,殴打,因为他已经意识到那条走廊的不安全性,可吴志伟见状,便骂他是个胆小怕事的男人,说骂女儿也就是骂给他们这些没用的老师听的。”
王雪晴的眸色深沉,痛楚而又令人清醒的暗流在她眼底流动,她仔细回忆起那些对话的重点:“说他们家不欢迎我们这群多管闲事的老师。”
“而熟悉自己居住和周边环境的吴志伟,又怎么会不了解那楼梯口潜在的威胁,他步步紧逼,也有可能是在当场的情况他已经醉醺醺的,自我意识模糊,所以就直接上了手,如果不是他的推搡,那李老师和他的学生都不可能会坠楼。”
她一气呵成地说完以上的经过:“法官,我所要陈述的就这些了。”
此后,案件加之其他细节的整理,无论被告如何不承认,这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加之,之前各方的准备,案件逐步走向了明朗。
这不再以一桩意外事件简单处理,而是在“故意杀人”定罪量刑,在华国这样一个法律严明的国家,一死一伤足以令法庭当场宣判,基于吴志伟的激情杀人,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温宁当场站起起身,蒙住婆娑的泪眼,笑得欢欣。
这一刻,她不需要为了考虑自己在周寅初身边全新的身份,因为接下来他们有漫长的岁月去陪伴彼此,而此时,她纯粹为了死去的一个人得到公平的审判而终于得以松了口气。
事后,她打算去李远哲的墓前,她没让任何人陪着她,包括周寅初以及他指派的司机。
万万没想过,还会在这么大一块的墓地碰见王雪晴。
她是在为她之前的行径忏悔?
大概率不是。
王雪晴也是个极其固执的人,她虽然不知道她今天的转性,却也知道,直至今日,她依旧毫无愧意。
王雪晴主动打开了话匣:“你不好奇为什么能在这里撞见我?”
“他的墓在山顶,你有什么话也可以对他说,”温宁也不会因为王雪晴做了她本应该做的事而对她热络起来,之前王老师的屡屡越界她都看在眼里,“如果是因为你今天的出场的证词,需要我说声‘谢谢’的话……”
王雪晴打断了她的说辞:“温宁,我不需要你的感谢。”
她凑上前来,眉飞色舞地问:“你真的一点儿也不知情吗?”
温宁说不上来自己什么感受,但对于自己就算作了证的王雪晴也没有好感:“什么事?”
“就一点也不好奇我为什么一开始不愿意出庭,而我今天去上庭作证了呢?”
温宁作答:“或许,你也只是想但求不愧于心吧。”
“温宁,你好天真,真的是一点也不世故呢,把这世界上的人都想得这么美好。”王雪晴失焦的瞳孔依旧对准着她,“可我就不会那样想了,我要把最血淋淋的一面剖析给你听。”
温宁百思不得其解,不知晓王雪晴为什么非要在这个点,在这件事情告一段落以后还要缠上自己:“折磨我,是你的乐趣?”
“如果你了解我和李老师之间的关系,或许你也就能理解我的种种做法了。”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
她哂笑,“你的现任丈夫一个字也没舍得告诉你,生怕伤害到你的感情。”
“你到底在卖什么关子?”温宁懊恼,她并不想什么事都扯上周寅初。
这个季节,如果不是新丧的人,很少会有人来南山的这块墓地,人烟稀少的墓地群当中,总是寂寥、空旷,而很容易使人阴郁的。
王雪晴朝着狂乱地眨着眼:
“没想到,李远哲死后,你还能被身边人保护得这么好,你说,我怎么可能不嫉妒你呢?”
“有话直说,说完,我还要扫墓,和李远哲说一声今天法庭上的审判结果。”
“别着急嘛。”
“这可不是一个这么轻松就说得出口的故事。”她笑得眼眶殷红。
“以前,在苏北的小农村,有个姑娘家里连冰箱也没有,像样的家具也没有,她学习却也不上进,每天只想从爸妈或是姐弟手里多捞几块的零花钱,只是想给自己买些好看但又不实用的装饰品。”
“但她依然很土,那些亮晶晶的东西,她戴上并不好看,毕竟,皮肤黑嘛。”她偏黄白调的皮肤此时此景下,十分惹眼。
“后来,有个在地方犹如别人家孩子清秀学长出现在了他的世界里,他告诉她,或许还有别样的人生,不必做上一辈人的复制品,不必重复初中辍学、外地打工生子的生活。”
她说着说着脸上就不止挂着笑了:“她和其他人一样暗恋着他。”
“为了他,一路求学,好不容易考上了高中,之后还读了所当地的师范学校。”
温宁听得出那人的身份,但她的第一反应仍是:“那这个女孩所做的不都是正向的转变么?”
“正向?”
她站在暑气蒸腾的热浪里,自嘲:“那她也就不会变成今天这幅样子了。”
“或许你可以听完这个故事,毕业前夕,她和他的联系也越来越频繁,因为他已经在体制内的教师岗位上,所以这个农村姑娘也确实很需要他的建议。”
她目光愈发倦怠,却又扬起了一抹古板的、陷入回忆时才会有的动容的笑:“他推荐了他们家乡的几所学校,甚至,还鼓励她试一试报考江城的学校。”
说那些的时候某种的仇恨还没开始显现:“她是肯定想来这座城市,因为这里有他。”
她面色一改:“而他,你觉得一个正常成年的男性会完全读不懂小姑娘心里在想什么吗?”
“靠近他的冲动那么外化、明显。”
又叨叨絮絮地讲起其间的细节:“他从不主动和她确认些什么,但隐约的暧昧的氛围总归很容易产生的,她来了他的城市找他。”
“他们恋爱了。”
温宁好似真没有了解过李远哲的过去,对他的情史似乎看得也不是很重。
“你接着说。”
“可那个男孩却做了她一辈子都无法原谅的事情。”王雪晴的脸上出现了挫败的而又无法原谅的表情。
“不到一个月,他就要求和她分手,她分不清缘由,认为一定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
“然而,他只不过遇到了更为心仪的漂亮的城市女。”
“我的故事就说到这里了,”王雪晴饶有兴致地问,“温宁,如果你是我,你会比我更大度地原谅他,为他发表那些证词吗?”
温宁的脑袋闷闷的。
她的猜测并没有出错,王雪晴是故事中的女主人公,而不出意外,自己的前任丈夫李远哲则是她暗恋的男孩。
“我找他陪我一起做家访,也是因为料准了他根本不敢拒绝我,因为他害怕——”
王雪晴索性将一切都摊开,朝她完整地展露着她的伤口,“害怕你知道他和女同事的那段过去。”
温宁扯了扯眉心:“你确定李远哲的人也做得出背叛的事情来?”
“无缝衔接不至于,毕竟他还追了你那么久,但背弃我,放弃我们共同在江城安家的梦想,他确实是个无耻而又自私的小人。”王雪晴几乎立马就作出了回应。
老实说,李远哲是温宁见过最有耐心的追求者。
但她也不曾想过,他之前原本是有段可以维续的稳定美好的感情的。
可回想起,李远哲有阵子婚后时光过得消沉和闷闷不快,大抵是和考回江城,并且考上同一所学校的王雪晴有关,这也就解释得通了。
他虽然热心肠,但也未必旁的家访一一都去,揽下太多的职责,对于本分的李远哲而言,很容易造成别人对他想要迫切地在教育系统升官发财的误解。
李远哲在他学校的那些事务上,什么时候该古道热肠,什么时候该避而不及,总比她清楚的。
“你还是不信?”
“需要我将我们那些年的来往的信件摊在你的面前吗?”
温宁斩钉截铁道:“不需要。”
“但就算他之前对不住你,就算他已经死了,我没资格要求你对他的原谅。何况,这本也不是我应该去请求的事情,我是不知情的,但凡知道,或许我和他也没了这种可能。”
温宁心态平和:“你能考到江城来,我想你也应该是很厉害的女孩子。”
王雪晴大惊失色:“温宁,你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