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你以为你能跑得了吗?”他咬牙切齿地说。
青梨听着这熟悉又狗血的台词想笑,她好想学影视剧里的角色回一句“跑不跑得了,先跑了再说”,可她什么也没说,抓着钢架翻身跃下,跳进了下面另一个巨大的菱形里。
这次有缓冲,速度就受控制了,她一点点往下滑,脑子里还在想对策。
岳峙肯定已经带着人去楼下等她了,她没有电梯快,下去就是被抓住的份,想要逃跑只能在中间想办法。
她经过的楼层全都是办公室,里面偶尔有人抬头看到她,被吓得不轻,终于到了三十几层,她的胳膊已经发麻无力,几乎就要抓不住钢架了,才看到有一层正好也是走廊,里面没有一个人,窗户也开着。
她抓着窗框爬了进去,看过逃生示意图,一瘸一拐地找到直通停车场的电梯,走了进去。
在到达四层的时候,她停了下来,让电梯下去,而她从里面出来,通过楼梯往下,来到了二三楼的西餐厅,混在进出的工作人员里走出了大楼。
“阿梨,你这些都是在我这里学会的,没用的。”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青梨拔腿就跑,后腰却突然一疼。
她伸手拔下麻醉镖,慢慢转身,还没来得及看清岳峙的脸,就晕了过去。
岳峙一个跨步上前就把她接在了怀里,搂的紧紧的,“阿梨,找到你了,终于……我们回家了,我不会再让你离开了。”
西极看着他状若癫狂的样子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但这场闹剧可算是结束了,他下意识的看向梁津,可梁津却不知道在看什么,一脸思忖的表情。
青梨再次睁开眼,抬头是熟悉的天花板,墙上还挂着那副芭比粉色的幽灵弓弩,后来实战多了,其实她很少用这个武器了。
她翻身下床,看到窗户外面两指粗的栏杆一脸平静,终于走到这一天了,还真是把她当犯人来囚禁了。
拉开房门,外面又加了一道金属护栏的门,她用脚踹了两下,不知道被焊接在什么地方,纹丝不动。
巨大的声响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很快岳峙就来了,隔着栏杆和她彼此相望,眼神深情又迷离,“阿梨,你想出来吗?”
“你把门开开。”青梨没看他。
岳峙点点头,伸手打开了指纹锁,门开的瞬间,青梨的飞踢就扑面而来。
他闪身躲过,一把抓住她的脚踝往下一扯,青梨的另一只脚就踢了过来。
两个人缠斗在一起,青梨没有丝毫留情,她冰冷凌厉地瞪着岳峙,一招一式都奔着打死他的目的去的,岳峙却还因为怕伤到她留有余地,很快颧骨就被她的拳头擦到,红了一块。
这几个月他精疲力尽,瘦了二十斤,有些气力不济,但终究要强过青梨,他察觉到青梨的狠辣和无情,最后一点柔软的奢望也不复存在,两三下就绞着她的胳膊扭到她的后背,把人掼在了地上。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还想跑到哪里去,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打断你的腿!”他低吼着呵斥。
青梨挣扎着大喊,“你有本事就来啊,腿断了我就用手扒着地跑,胳膊断了我就用下巴抵着跑,除非你打死我,否则我会不择手段,千方百计地跑!”
岳峙呆住了,他下意识地把空闲的那只手贴在了自己的心口。
是全身太疼了他感受不到心脏的痛,还是因为心脏太痛了他全身才疼,他已经分不清了。
“你不是阿梨,你不是我的阿梨。”他摇了摇头,“阿梨才不会说这种话来伤害我,阿梨是最爱我的,她才不会对我说这种话!”
到后面他几乎用悲愤的语气在质问,他觉得自己被子弹贯穿了,浑身都在漏风,是那种夹杂着雪和冰的风,让他的血液都被冻结了。
他找错了,这不是她的阿梨。
“你说的那个青梨已经死了,被你一枪一枪,一刀一刀亲手杀死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把她找回来了。”青梨的脸贴在地板上,平静地说。
岳峙揪着青梨的衣领把人拎了起来,他凑近了睁大了眼睛在看,可眼前一片模糊,他完全看不清,“你不是……你是吗,你是阿梨吗?”
青梨没说话,她看着眼前泪流满面,消瘦干瘪的两颊盛满痛苦,眼神茫然无措像是孩子一样的岳峙,牙关轻颤,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阿梨说她最爱我,她说她会永远陪着我,她说她永远都会坚定不移地选择救我,她才不舍得伤害我,她不会像你一样一次一次往我心上扎刀子。”岳峙嗓音颤抖,捏着青梨的下颌控诉,眼泪顺着流进嘴角,连话都是咸涩的。
青梨看着他,“那你呢,你不是也一样,一次又一次,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无形地断我手脚,往我心上扎刀子。”
“你明知道瑞博是什么样的人,料到他去镇上会做什么,可你却让西极什么也不做,眼睁睁看着他把玛莎凌虐至死,你明知道李潮科要对我下手,还是把我支到别的车上,让我被货车撞,让我被炸弹波及,看着我命悬一线也要救你,你很得意是吧?”
“你明知道辛哥塔是无辜的,可你连验证一下都不就对他起了杀心,你还在项链上面装窃听器听我和兰斯还有加诺真的对话。”青梨一句句控诉。
岳峙下意识地收紧了手,他痛苦又心虚,什么都不想听了,“别说了……”
“你明知道我有多么期待见到我父亲,可你居然拦截我的通讯,让我迟了一年才见到他!还有我外公外婆!你根本就没有和他们说我的事情,你让他们绝望,让他们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你一直都在骗我!!”青梨大喊道。
“都怪他们没有认出你!”岳峙下意识地反驳,眼神疯狂,“我本来说如果他们能认出你,就让你们相认,反正那时候我也没有那么爱你,可他们根本没有认出你,是他们错失了这个机会!”
青梨茫然,“你……你在说什么,什么叫没有认出我……”
电光石火之间,她忽然想起了那年的大宝森节,那个在槟城街头偶遇的瘦小温柔的老太太和清隽儒雅的名叫李玉山的老先生。
李玉山,李锦薇。
如果不是要找自己的女儿,怎么会有六七十岁的老人没有任何人照看,漂洋过海来异国他乡呢。
她的外公外婆,原来他们已经见过了。
“我恨你。”青梨松了劲,像是被人抽掉了灵魂,木着脸,双眼无神地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在印尼认识你,最后悔的就是和你走。”
“别说了。”岳峙被她一字一刀扎得无处可躲,疼得无可抵挡,“别说了。”
“除非我死,不然我一定要离开这里,我要去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这辈子都不要再看见你。”青梨继续喃喃,岳峙的手捏着她的下颌咔咔直响,可她脸上却没有一点表情。
“我恨你……”
“别说了!”岳峙大吼,手下一个用力,直接卸掉了青梨的下颌,一瞬的酸痛让青梨哼了一声,他惊讶于自己的所作所为,无措地松了手,“阿梨……”
岳峙一松手,青梨就倒在了地上,脱臼的下颌让她无法闭上嘴巴,酸痛让口水淌出来浸湿了脸颊下的地毯和无声涌出的泪水混在了一起。
可怜又狼狈。
就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关在笼子里的雀鸟。
她看了岳峙一眼,慢慢闭上了眼睛,不让更多的伤心委屈流露。
“我恨你。”
第94章 94.尽头(十四)
太阳一点点落下去,房间里的光线也一点点暗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窗户外面加了围栏的原因,青梨的卧室比以前还要显得昏暗甚至是逼仄。
岳峙坐在地上,眼神空空地看着趴在地上的青梨,谁也没说话,过了好久。
他伸手把青梨搂进自己的怀里,摸着她的脸,把她的下颌正位回去,轻柔地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和口水,吻了吻她的额头,把她抱紧盥洗室,梳洗沐浴后换了一身舒服的睡衣。
将青梨放在床上,他从背后紧紧箍着她,双唇几乎贴在她雪白纤细的后脖颈上,“阿梨,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妈妈。”
青梨慢慢睁开了眼睛,不发一言。
岳峙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听,自顾自地说着。
“我妈妈叫岳思楠,因为我外婆名字里面有个楠字,她的名字是我外公对我外婆的表白,她接受的是西式的教育,是个开朗又外向的人,而且她很优秀,考上了国立大学的哲学系,就因为这样,所以她才会义无反顾地爱上比她大十几岁,当时已经是哲学系副教授的李潮科。”
岳思楠一头扎进了对李潮科的感情里,可她并不知道李潮科真实的样子,即使作为李潮科同事的父亲岳云霖再三反对,也没有劝住她的热情。
当时她才十八岁,李潮科已经三十三了,而且所有人都知道依着李家世代从政的习惯,他早晚是要从学校辞职踏入政治洪流的,可岳思楠不在意。
“李潮科是个不婚主义,我和你都知道他是因为那些罪恶下作的癖好所以没有办法建立正常的婚姻关系,但对外,他一直宣称自己要为政党付出一切,我母亲或许有过失落,但感情还是占了上风。”
“她不知道,李潮科喜欢的一直都是十八岁还要偏小一点的少女,也就是他们刚相遇的那段最美好的年纪,在那之后,她就已经失去了能够吸引李潮科的魅力点了,或许是因为感情没有得到回应,或许是因为被冷落,终于,在她十九岁生下了我的时候,她的精神也几乎完全崩溃了。”
岳思楠从一个开朗外向、阳光活泼的姑娘变成了一个离不开男人,毫无底线的浪□□人。
从岳峙有记忆以来,她在外面就有数不清的男朋友,连李潮科庄园里的保镖她也不放过,只要目光在她姣好的容颜和身体上逗留几秒,她就会像接收到信号一样开始勾引对方,最后滚上床去。
“我小时候很怕黑,可她总也不在,她总是能为了那些男朋友或者是好朋友,轻易地抛下我,我吓得不敢睡觉,整夜整夜地哭,李潮科就会让人把我的嘴用胶带封起来。”岳峙轻声说,身体不由得蜷缩了一下,和青梨贴得更紧了。
李潮科对此完全不在意,因为他想笼络岳云霖,得到对方以及对方那些进入政坛的学生的支持,只要暗地里大家都知道岳思楠和他在一起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就可以了,至于岳思楠到底睡在谁的床上,他根本懒得过问。
表面上岳思楠和李潮科住在一起,共同抚养着岳峙,可实际上她根本没有几天能安稳地呆在家里,她有太多可以去的地方了。
“心情好她要去找她的男朋友,心情不好她也要去,有时候她还会回外公外婆家,我每次都抱着她的腿哭着求她带我一起,可她永远都不愿意,用她鲜红的指甲抠开我的手,把我抛下。”岳峙的记忆里总是岳思楠的背影,现在就连那个背影都很模糊了。
“几岁?”
岳峙以为自己幻听了,“什么?”
青梨闭上眼又重复了一遍,“那时你几岁?”
“从我三四岁有记忆开始就这样了,更早的我都不记得了,三岁多的时候,我常常在自己的房间哭累了就睡着了,醒来就和自己的屎尿在一起,后来李潮科给我找了一个保姆,陈赛叔又收养了西极,有人照顾我陪我玩了,情况才慢慢好一点。”
青梨又不再说话了。
“我八岁那年的生日,她正好在家,说要带我出去,那天新加坡因为气压的关系,是暴风雨,我一点也不怕,我觉得和妈妈在一起,哪怕是世界末日也没什么可怕的,可她中途接到了她其中一个男朋友的电话。”
岳峙到现在都还记得,岳思楠的表情就跟犯病了一样,眼神直勾勾的,挂着不正常的微笑,“他在找我呢,我得走了,小峙,你自己下车回去吧。”
他抱着岳思楠的胳膊求她,“妈妈,我不走,我要和你一起,你别丢下我!我不知道回哪儿去,我不认识路,雨太大了我害怕,妈妈,求你了。”
可岳思楠手脚并用,连推带搡地把他扔下了车,然后扬长而去。
岳峙其实根本没有出来过几次,他不认识路,浑身都被浇透了,沿着街道一边走一边哭,也不知道该去哪里,那是九几年,新加坡还没有建立起如今发达的排水系统和雨水收集系统,他的脚被一个下水井盖卡住了。
那是一片低洼街道,因为台风的影响,雨越下越大,在低洼地区聚集了很多浑浊的水坑,岳峙站不起来,眼睁睁看着水一点点淹没到自己的脖子。
“我都忘了自己怎么哭的了,就觉得自己要被淹死了,还想着要是我妈知道了,会不会后悔扔下我。”岳峙在青梨的头发上蹭了蹭自己的眼睛,“最后,还是一个在那里开店的叔叔回去看情况正好看到了我,一把把我从水里捞了出来,不然我早死了。”
可他也没有恨岳思楠,他那时候已经知道李潮科不是什么好东西了,他也知道岳思楠压抑又痛苦,大概率是有心理上的疾病,他恨那些把他母亲当成万物,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男人,他甚至恨自己的外公外婆。
“要是没有那些男人,要是没有外公外婆,我妈妈就会像我一样,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和我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了。”岳峙说。
“对不起,我也有病,我伤害了你,可是我不后悔,阿梨,我想要你没有任何归处,除了我身边。”
他没有说过,因为他以前不愿承认,在印尼的时候,青梨闯进那个房间,明明不知道他是谁,也没指望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单纯就是不求回报的不想看着一个无辜的人枉死,而拉着他逃出那个房间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很有触动了。
“我不想再呆在你身边了,我以前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无所谓,现在我还有我父亲,有克罗宁叔叔,有加诺真,最重要的是,我还有我自己,有我想要的真正的自由,而不是你想给我的自由,所以我一定要离开。”青梨说。
岳峙轻轻笑了一声,“我就知道,可是不行的阿梨,你以为你把加诺真送到青苏迪手里,我就没办法了吗?”
青梨的身体一颤,肉眼可见地僵硬了。
“我的确是没想到,我想着你们好不容易离开,你那么讨厌青苏迪,那么恨维多,是不可能求助他的,但我是低估你为了离开我的决心,我知道你为了离开甚至愿意把加诺真托付给他的时候,我真的恨不得追到印尼去绝了青家。”
他扶着青梨纤细的腰侧那点柔软的嫩肉,“后路没断绝,现在还多了一个……都是你逼我的阿梨。”
青梨瞬间起身,瞪着岳峙,“你想干什么?”
岳峙也坐起来,“明天我的人就把加诺真接回来了,你知道这段时间有多少人想要我死吗,我所有的车每天都会出去,就是为了迷惑对方,指不定那辆车哪天就会被攻击,你说……我把加诺真安排在哪辆车上好?”
“岳峙!”青梨咬牙切齿地扑上去揪住了岳峙的衣领,双眼通红地看着他,“上次你已经利用他伤害他让我回来过一次了,你现还要怎么样,加诺真要是有什么事儿,我就和你同归于尽,谁都别活了!”
“好啊。”岳峙笑着擦了擦眼角,“挺好的,一起死了算了,这样我也不用一天担惊受怕,怕哪天一睁眼,你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