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序之没作声,转回头,也不问她今晚为什么找她。
片刻后,钟晚先开口:“你怎么来这里了?”
梁序之的声音仿佛很远,淡道:“正好在附近有事。”
钟晚便没再追问。
又安静须臾,梁序之抬手将她一揽,往他这边带。
钟晚顺着他的力道,靠在他肩上。
隔着一层单薄的衬衫衣料,她感受到了这个环境中唯一的温度。
她默了默,说:“我们在教堂这样,是不是不太合适。”
梁序之清淡地笑了声,“有什么不合适。”
婚礼都可以在教堂办。
“…也是。”钟晚想了想说:“就算真的不合适,我也不信这些。好像神也不会真的给迷茫的人提供什么指引。”
梁序之静了良久,抚过她的头发,问:“跟卢文卓见过之后,有知道什么吗。”
钟晚顿了下,垂下眼,很低声的:“算是…都知道的差不多了吧。”
梁序之无声看着她,似是在等她的下文。
钟晚扯扯唇角,“我…想自己消化一下,还不是特别想说…可以吗。”
梁序之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无助和为难,也能猜到她在为难什么。
但已经到这地步,她也没朝他开口。
她就那么笃定,他不会帮她?
话毕不久,钟晚握了握他的手,没听到他的答案,就转而道:“不然回去吧。”
她左右张望了下,除了桌子周围都黑沉沉的,吴邈邈又跟她讲过关于这教堂的恐怖故事,这会儿想起,只觉得到处都很阴森。
梁序之盯她片刻,正欲出声,身后远处那扇木门先响了。
一贯沉稳的林叔脚步匆匆地进来,看看梁序之,又看了眼他身边的钟晚。
梁序之淡声:“你说就是了。”
言外之意,不用避着她。
林叔这才开口:“疗养院着火了,从庄女士的房间烧起来的。”
“护工和安保都是做什么吃的。”
梁序之声音很冷,倏地起身,向门外走去。
他没有提让司机单独送钟晚回去,林叔便载着两人一起,往疗养院方向驶去。
路上,钟晚倒是也考虑了她在场是否合适的问题。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起先听到‘庄女士’这三个字,她第一反应是庄伊禾。
但庄伊禾这会儿正在法国,昨天才发来信息说给她邮寄了裙子和小礼物,也不可能突然闪现在港岛的什么疗养院。
庄伊禾应该是随了母亲姓,那这位庄女士,难道是他们的妈妈,或是家里其他什么亲戚?
待车子往下山方向的另一条路驶,钟晚觉得也不用问什么了,问了反而多余。
没多久,钟晚隔着车窗看见了薄薄一层火光,一栋低矮的建筑在暴雨中燃烧着,组成一副矛盾又凄婉的图景。
应该是已经灭过火,加之雨天的缘故,现在火已经不大,且有渐弱的趋势。
他们的车子在建筑门口的空地停下时,火已经全灭了,只剩下空气中浓烈的焦糊味。
梁序之拉开车门下车,一言不发朝里走去。
林叔也紧随其后。
钟晚先是跟着下车,踌躇几许,加快脚步追上,低声问:“林叔,我是在车里等,还是…”
林叔顿了下,揣摩着梁序之的意思,说:“一起进来吧。”
钟晚这才跟着进门。
她和林叔一起穿过一个走廊,发现建筑右半边并没有被火烧到,黑烟和焦糊味都是左边飘过来的,往远看,那边的两个房间门好像确实有烧焦的痕迹,门口也全是水渍。
林叔被呛得咳了两声,哑着嗓子提醒:“钟小姐,不然您先憋着气走吧,这烟吸了估计对身体不好,马上就到了。”
钟晚皱着眉“嗯”了一声。
没多久,林叔就打开一扇门,侧身让钟晚先进去。
是一间类似病房的屋子,面积很大,摆着各种各样的医疗仪器和设备,一个头发苍白的女人躺在床上,看容貌大概五十多岁。
女人还没醒,梁序之正在同旁边医生和保安打扮的人讲话。
语气极冷,眉目间有藏不住的阴厉气。
“她房间里怎么会有火柴?”
保安人高马大的,答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梁先生,是庄女士想给蛋糕点蜡烛,点的时候我们都是在门口看着的,生怕出什么事…蜡烛被吹灭之后,火柴我们也带走了,应该是庄女士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藏了几根。”
也没必要多说什么,梁序之视线划过今晚值班的护工和保安,冷声让他们收拾东西走人,律师会联系他们按合同规定赔偿各项损失。
几个人离开后,医生开口:“梁先生,庄女士受伤不严重,现在只是吸入过多有毒气体昏迷了,轻度昏迷,已经在输液吸氧,不出意外的话,预计两天内会苏醒。”
梁序之似是松了一口气,在诊疗床边沉默地看了片刻,回身,视线落在站在门侧面的钟晚身上。
“隔壁有客房,东西应该是备齐的,你累了就先去休息。”
话毕,又去跟医生交代事情。
没要让她走的意思,钟晚犹豫的时候,余光看见林叔在拼命朝她递眼色。
于是她默了会儿,在医生跟梁序之说完话,安静期间,试探性地说:“我也还不累。”
梁序之看向她,“那就晚点再去。”
林叔轻拉开门出去,但没听到脚步声,大概是在门口候着了。
梁序之叫钟晚过去,带她到窗户附近单独隔出来的一个小房间中。
大概是供医生或探望者休息的空间,有沙发、茶几和简单的茶水区,钟晚去泡了两杯红茶,搁桌上,坐在沙发上。
梁序之开了窗户,外面雨还未停,纱窗挡住了一部分雨水的侵入,但窗台很快就被水浸湿。
他拿出金属烟盒,取了支烟出来,“砰”地一声点燃。
看刚才病床上女人的年纪和梁序之的状态,再结合姓氏,钟晚几乎已经肯定这位庄女士是梁序之的母亲。
但为何会独自住在疗养院中,又为何会偷偷藏了火柴将自己居住的房间点燃,她就不得而知。
但这种时候,钟晚也明白,在梁序之主动开口之前,她不需要有任何言语。
经历者换做是她,还是任何人,都是一样的道理。
梁序之抽完一支烟,关了窗,回身也坐在沙发上,疲惫地阖了阖眼。
从在教堂听到林叔传来消息开始,他的眉心就没有舒展过。
梁序之也不清楚他为什么会留钟晚在这里,也并未深思这件事。
他端起桌上装红茶的杯子抿了一口,眉头蹙得更深。
旁边钟晚立刻‘贴心’地说:“我觉得今晚可能会熬通宵,特意多泡了两个茶包。”
通宵就通宵吧,来都来了,左右最近也没进组,今晚就算是她自己在酒店待着,乍然从卢文卓那里获取了那么大的信息量,她也同样是睡不着。
两个人主动熬夜,比一个人失眠要好得多,即使只是这样无声的陪伴,说不清究竟是谁陪谁。
梁序之偏头,看见她喝得那杯茶颜色也近乎是棕色。
他顿了下,片刻,伸手握了下她的手背。
“谢谢。”
好像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这两个字。
.
庄敏怡醒得比医生预料的还要走,没过两个小时,外面就传来响动。
届时,钟晚脑袋放空,正漫无目的地刷着下部电视剧合作的几位演员的微博和ins。
她放下手机,下意识也出去。
诊疗床上的庄敏怡摘了氧气面罩,医生替她换成了鼻部的氧气管,方便她说话。
庄敏怡前不久吸入太多烟气,喉咙还未恢复,声音极其嘶哑,朝二人方向抬了抬手,“序之…”
梁序之脚步也有一瞬的停顿。
叫他的名字了,说明庄敏怡此刻大概率是清醒的。
他刚将庄敏怡接来疗养院时,她的病情还没现在严重,一个月里能有好几天是精神正常的。
只是,清醒的时候,也都在房间看着窗外落泪出神。
到这几年,医生结合症状和脑部ct的情况也说,她的病越来越重,只能靠药物和饮食勉强维持身体上的健康,精神问题已经无法可解,最多也就是靠安定类药物维持,但时间久了对大脑损伤更大。
梁序之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庄敏怡认出他是什么时候了。
他走过去,在床边站定。
钟晚也在这时意识到他们母女俩讲话,她在旁边杵着不太合适,转回身,又回了休息室。
外面,梁序之表面上依然平静,只是问:“你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庄敏怡笑笑,摇头:“还好,刚才医生都问过了。”
“你最近怎么样?”
明明是母子,因为她的病,对话像久未谋面的陌生人。
梁序之:“也还好。”
如几年前她清醒时一样,庄敏怡安静几秒,还是问出相同的问题:“你爸…最近怎么样。”
梁序之也从不会在此事上欺骗她,看着她平声说:“现在在法国,跟黄静玲和他们的两个儿子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