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不改,善恶与共。”许肆周低头吻她的额头,语气缓缓:
“向前走。”
他的姑娘一时半刻走不出来了。
他知道。
她一直很善良,坚守正义。
从高中时她勇敢站出来指证陈仲远就已经显现出来了。
她这份正义感在Rose被骚扰时表现得更明显。
她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保护Rose,甚至在众多反对声中坚持换掉制片人团队,自己破釜沉舟地筹拍《上计》。
她很好,很了不起。
他给她时间,让她勇敢走出来。
傍晚,许肆周带她出去吃饭,饭后牵她去海边散步,看日落,享受海浪的声音和柔软的沙滩。
晚上,左渔早早睡了,但她睡眠不深,一开始总是时常醒来。她一连几天都是这种精神状态,许肆周担心她,没睡觉,一直在床边守着。
电视始终开着,因为她害怕寂静,总需要些背景的声音。
新闻台一直在播报着今天下午突发的消息。
无国界医生搜救船CCB近日在红海展开难民搜救行动,不料遭遇海盗事件,幸被过路的中国商船搭救。随后,该商船紧急停靠布达罗亚北部海港,但由于北部湾一直属于叛军的势力范围,目前无国界医生18人与中国员工90人被困。
“据悉,该船只隶属于港经海外航运公司……”新闻主播用沉重的语气报道着最新进展,声音在偌大的房间里回荡。
许肆周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电视里的画面,突然,身后被一只手轻轻拉了下。
他回头,看见左渔醒来了,下意识地俯身,低头去亲吻她的额头。
左渔眼皮颤了下,轻声地问:“港经海外,不就是你公司么?”
“是。”许肆周点头,“但航运公司不属我的管辖范围,是其他部门在负责。”
事实上,出事时他就第一时间接到消息。因为叛军势力盘踞,负责港经航运的赵孝睿不愿领队前往协调,公司正在召开紧急会议,做多方面协调。
左渔微微皱眉,再开口声音有点哑:“那现在怎么办?那些人会没事吗?”
许肆周伸手,替她掖好被子,再把手从底下伸进去与她交握,平静地说:“公司马上会派专人去协调沟通,同时外交部也高度关注了,一定会想办法将人救出来。”
左渔沉默,闭了闭眼没说话了。
换作以前,她肯定会主动说:“许肆周,你想想办法。”
可是这次,她犹豫了。高京洛的事情让她的内心变得脆弱和动摇,面对这个复杂的世界,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自信和勇气。
但被困中有18人是无国界医生,还有90人是自己同胞,她很担心。
这108人全员好人,有的为了拯救难民而冒着生命危险,有的则是因为协助救援而陷入困境。
她的眼睛湿了,胸口一阵阵的抽疼。
但她还是没有说话。
两人严丝合缝地相拥着,几乎融为一体。
良久,许肆周静静拍了拍她的背,抬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我打个电话。”
许肆周当着左渔的面拨打的电话。
他知道他姑娘目前的纠结和困顿,知道她的信念动摇,他愿意走出这一步。
许肆周主动向对面那人说布达罗亚他亲自去,赵孝睿不敢的事,他来扛。
那边似乎一直在劝阻,语气间皆是不希望他亲赴前往的意图,但他做下了决定,就没动摇。
电话挂断,各方的电话和消息便蜂拥而至,手机响个不停,震得手心都泛起了麻痹的感觉。
许肆周一概不理会,直接关机,抱着人哄睡觉。
他低声在她耳边轻语,手掌轻拍着她的后背:“你睡着我再走。”
“这108人一定会被平安救出来。”
左渔脑袋倾靠在他的喉结上,心里似有千根细线缠缠绵绵地捆着,许肆周轻声哄着她,她不想入睡,可是眼泪流淌得太多,身体也许过于疲惫,最终在他的安抚下,硬生生地沉沉睡去。
半夜,许肆周站在阳台上,点燃一根烟,烟雾徐徐上升,他靠着栏杆,目光落在床上。
左渔沉沉睡着了,睡得很安然,细腻的眉眼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她的呼吸平稳,像是世间最美好的存在。
许肆周接通了陈择良的电话。
那边语气制止:“小淮,你不能去,你是老爷子的嫡孙,你的身份太重,不能去,我将你交去,万一有个闪失,都是我毕生的失职!”
“老陈,既然你提到了老爷子,他当年抗日,拼死守护祖国河山,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他们保家卫国,而今和平年代,我做的尚且不及他们一分一毫。”
老爷子一生挨过枪子无数,大大小小的伤疤既是勋章也是故人,陪伴在他身边,早已像老熟人般,提醒着他天气的变化,每到刮风下雨天就疼痛,准时准点得不得了。
“这里面是一百零八条人命,是上百个家庭的希望和寄托,我要把大伙平平安安地带出去,一条胳膊、一条腿都不能少,回国跟家人团聚。”许肆周转身将烟戕灭在烟灰缸里,脸微沉,正色道,“我要对得起司淮这个名字。”
“峪嘉也这么说,你们俩骨子里不愧都流淌着老爷子的血脉。”
陈择良听得眼眶湿润,最终沉沉叹了一口气,改口:“行,那公司正式任命你,带队前往布达罗亚,配合中国官方联合行动。”
陈择良见证过许肆周在大西北的那几年,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是他,后来挺直脊梁骨站出来的也是他。
说完,顿了一顿,陈择良继续说:“不过小淮,这件事最初的责任就落不到你身上,是赵孝睿那小子该担的,你怎么要主动请缨?”
许肆周掀眸看向床上的女孩,眼神柔和:“老陈,见过我姑娘吗?”
被他这么一问,陈择良愣一下,语气慈蔼,说:“你朋友圈发的那个?”
陈择良回忆起来,小姑娘长得白净水灵,他当时还点赞,评论了:“恭喜!”
“是她。”许肆周眉梢噙着笑意,目光缱绻,“她善良美好,但是最近对这个世界的道心产生了动摇。”
“——我想让她继续爱这个世界。”
凌晨,十二点零八分,许肆周给黎莺和阿B通完电话,然后轻声回到房内,俯身先吻了吻左渔的额,而后是唇。
他将她手机调成静音,放到床头柜旁,转身出门时,轻轻带上了门。
凌晨,三点二十八分,许肆周在机场。
起飞前十分钟,他触下发送键,给全公司同事发送了一则邮件——
《告全公司同仁书》
各位同仁:
新年好。
今日,我怀着沉重的心情向大家通报一则突发事件。我司航远号商船因援救CCB船只急泊于布达罗亚北部海港,而北部湾此地长久由叛军所掌控,致使我司及CCB无国界医生共百余人,俱被困其中。
我深知这一消息令我们每一个人都感到担忧和痛心。公司现正竭力与有关部门及国际组织协作,寻求最善措施,保障同仁安危。值此特殊时刻,望诸位能够团结一致,凝心协力,坚定信心。我们会尽快为大家提供更多最新进展。
望诸君保持通讯畅通,如有疑问或需助者,请随时联络公司。盼被困同事早日平安归来。
顺颂
时祺!
许肆周
港经海外事务部
二〇二〇年一月三十日
第93章 惦记93
左渔睡了沉沉的一觉, 再次醒来时,天色刚蒙蒙亮。
窗外晨光熹微,窗帘没拉紧,她知道这是许肆周故意留的。最近这段时间, 她很怕黑, 喜阳光, 向往光明。
左渔盯着天花板上的一缕微光, 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 掀开被子起身时,看到置于床头的手机。
她拿起来, 摁亮屏幕, 看到两条短信通知赫然躺着。
都来自许肆周。
以他的性格,这是第一次讲这么正式的话。
—第一条, 寄出于凌晨三点三十分:
宝贝女人,其实呢,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有坏人。他们作恶,游走在社会规则漏洞里, 黑暗里, 让这个世界变得没有那么纯粹, 但一定也有非常多高京洛那样的好人。对于那些好人来说, 每一次见证被救助的人的笑脸,都是很开心的。我不是好人。但是愿意为你当好人。我想让你永远爱这个世界。哪怕它不那么美好。
—第二条,寄出于凌晨三点三十二分,是他惯常的口吻:
等爷回来亲你。
左渔紧握手机,眼眶微微发红, 她倏地退出短信,点进微信给许肆周拨视频通话。
她还没跟他道别, 还没跟他说加油。
还没跟他说,她相信他……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正在拨号的图标,她的心跳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知道这个点,许肆周正在飞机上,不一定能接得上。
但她期盼他这架飞机上有网络。
突然,电话接通了,许肆周那张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左渔看着他,一下被惹哭:
“许肆周——”
“嗯——”飞机上的网络卡顿,画面抽成一帧一帧的,许肆周嘴角扯着痞帅的笑,不知说了些什么。
左渔抹着眼泪,跟他讲:“许肆周,你要平安回来,我爱你,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难过了,我会努力生活的,会照顾好自己,你不用担心我,我,我等你回来,会……等你回来……”
左渔泣不成声,他去前线救人,她也不能丢脸。
她会等他回来,他那么勇敢,她也要勇敢。
左渔抽一记鼻子,用手背抹干眼泪,努力挤出一抹笑容:“许肆周,那你好好的,我去吃早餐,我一定好好吃饭,好好读书,好好睡觉。”
“我挂了。”左渔朝镜头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