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锅鱼在锅中咕噜噜地冒着泡, 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渡嘉奈坐在一旁, 悠哉悠哉地捏着筷子,沾着调味碟吃得津津有味, 边吃边点评:“还是你有眼光。”有如一位美食鉴赏家。
这句话多少藏着点深意。
意有所指。
“嗯, 就那个左渔啊,”他撩起眼皮, 语气意味深长,动作一点不耽误,“刚刚接了通家人的电话,匆匆忙忙走了。”
“你们关系很好?”许肆周语气有点冷, 带着点质疑。
靓靓, 叫得亲昵死了。
“虽然不熟, 但刚见识过她哄小孩的本事, 真挺靓,挺吸引人的。”
刚才也就左渔愿意耐着性子去哄哭泣的小女孩,要换作平时听到小孩哭声,渡嘉奈掉头就走了。
他最烦小孩哭,根本哄不来。在他眼里, 那些愿意关爱发脾气小孩的人都是天使,偏偏左渔身材又好, 声音也温柔,耐心哄小孩的时候全身都好像在发光。
左渔的本性确实如此,她的善良是显而易见的,许肆周默默认可了这个昵称。
他将刚才那个礼物盒放桌面,推向渡嘉奈,然后拿起筷子,低声地交代他将戒指退还给夏荻。
渡嘉奈知道他猜出是生日礼物,翘着二郎腿看他一眼,故意挖苦他:“一班靓女排住队等你返去。太子爷真系会过日子,派我去做衰仔(令人讨厌的角色)?”
许肆周瞥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悦:“你自己要乱收?”
“……”
“你知我啦,最怕烦。”渡嘉奈稍显无奈,“夏荻契而不舍来烦我,祖宗你但凡接她一个电话呢。”
许肆周置若罔闻,低头冷淡地睨他说:“自己收的,自己搞掂。”
“叼。”渡嘉奈不满地啧了声,被这混球气死。
迟早有日,没等到他被这群莺莺燕燕祸害,自己先要首当其冲了。他愤慨地转过头,喉结滚了两下,懒懒开口:“老板,拿支椰汁,记他账。”
“哎,好,稍等啊!”
店内陆陆续续有客人来,老陈招呼完客人,从冰柜拿了最后一瓶椰汁给渡嘉奈,还顺带贴心地送上了吸管。
许肆周慢条斯理地用筷子夹着花生米,语带调侃地说:“头等舱不管饱?跑过来喝椰汁?”
“不合口味。”渡嘉奈用桌沿起瓶盖,“嚓”一记轻响,接着抱怨道,“恫山这边的破路真TM烦,开车过来,车轮都废了两个,碎石子卡轮毂,你赔?”
许肆周优哉游哉地拿起酱油瓶,笑一笑,往调味碟里倒。
然而,刚倒了三分之一,他的手机在旁边响起,他扫了眼来电提示,是校领导张振,犹豫了一下,决定不接,在桌面上直接将屏幕摁灭。
然而仅仅过了五秒钟,手机再次响起。
许肆周皱了皱眉,偏头看了眼,这次是李植。
“不接啊?”渡嘉奈被手机铃声搅得有些烦躁,直接问许肆周。
许肆周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将酱油瓶搁下,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
刚一按下接听键,李植那又响亮又浑厚的声音,顺着话筒里传出来,大声地喊:“你这小子跑哪儿去了?还敢挂我们张校的电话,你真以为我们教不动你了?赶紧回来,还你清白了!来张校办公室一趟,我们有话跟你说!听到没有?喂?怎么不说话啊?”
“……”这也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啊。
“喂?许肆周!听到没有!”
嗓门真大,许肆周皱皱眉,将电话挪远了点,应了句:“知道了。”
“早点过来,赶紧的!别让我们等!”
真啰嗦。
他不愿意被李植的高音量刺耳地轰炸,于是起身给对面的渡嘉奈打了个眼色,示意自己先走。
渡嘉奈点头会意。
许肆周到办公室时,陈仲远正坐里间的小会议室里埋头写检讨。
“来了?”李植最先发现许肆周,转身朝张校打招呼,“许肆周到了。”
张校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摸了摸光溜溜的脑门,深吸了一口气,用沉稳而诚恳的语气说道:“许肆周,首先作为校领导,我向你道歉,之前的事情是我们冤枉你了,我们没有经过充分的调查,就轻信了陈仲远的片面之词,是我们不对,刚刚陈仲远也已经承认了他的错误,加上我们得到的医院监控视频作为证据,证实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而起,是他去医院伪造了假证明欺骗老师,所以我们决定取消对你的处分以及惩罚,并在此向你道歉,希望你能接受。”
李植了解许肆周的性子,也在一旁打圆场,拍拍他的肩膀,说:“老师们偶尔也是会犯错误的,何况陈仲远伪造伤势证明,我们确实也判断不了真伪,这次呢老师们向你道歉,陈仲远也会受到他应有的处罚,希望你不要计较,在学校还是好好上课,以学习为主。”
许肆周并不在乎老师们是否道歉,倒是更在意他们话语中的那个关键词:“什么监控?”
张校指着桌面放着的一枚银色u盘,语气严肃地说道:“这是你们班的一位女同学上交的,里面有一段非常重要的监控视频,记录了陈仲远开假证明的全程经过。”
李植站在那棵只有半人高的发财树旁边,继续对许肆周说,那个人就是左渔。
“我们打电话问医院了,确实有位护士被举报偷偷帮人开假证明,护士本人也承认了,现在正在接受调查。”李植搓了搓腿,感慨地道,“这件事左渔帮了不少忙,她当时跑过来找我,将u盘放我桌子上,掷地有声地维护你,一定要我证明你的清白,说你没打人,还说亲耳听到陈仲远撒谎,如果有需要,她愿意出面为你作证……”
李植话还没说完,许肆周着实冲击,大脑内部受了触动继而一片空白。
怎么会有这么善良的姑娘啊。
又真诚又善良。
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跑,每个细胞都在横冲直撞。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他还没感受过,但被依旧不妨碍他被一个女孩子深深打动得彻底,生平像个傻叉一样执着地找一个人。
走廊上的光线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许肆周匆匆走过。
(春潮遇三月,荒野遇山雀,我遇见你)
(银河遇初雪,我还没书写,你的消息)
(你说爱就好比,世间最锋利的凶器)
(你说爱是早已不信却还是,奔向你)
突然间,校园广播毫无预警地播放起《春潮》这首歌,歌词温柔又带着些许的甜蜜,曲调悠扬,伴随着身后传来李植音量更大的嗓门,声音大得足以盖过广播:“哎,你这臭小子,要跑哪儿去啊……”
(你应该失望,我不像他们,那般生长)
(在他的身上喊出你名字,多么荒唐)
……
左渔请完假后把必要的书本和错题集放进书包里,然后回寝室换了干净的衣服,去小卖部买了个面包路上吃,这会儿正在人头济济的汽车客运站。
她顺利地从售票厅买到去往尺塘的车票,当下捏着这张小小的四四方方的票在寻找候车点。
这个客运站不大,简易破落,但已经是恫山路线最全最繁忙的一个车站了。
旅客们各自扛着大包小包,一点一点地往里走,陆续进入里面的半露天候车区。
左渔跟随人流,找到一个经过日晒雨淋已经锈迹斑斑的站牌,上面写着:由恫山开往尺塘。
是在这儿等了。
外婆家在尺塘,从这里过去要四个半小时的车程。此时候车厅内的电子钟显示:中午一点零三分。还有两分钟发车,司机正在组织旅客往侧边放行李,到达尺塘可能得傍晚五点半快六点了。
左渔没什么行李,就简简单单一个背包,于是安安静静地站着等待司机检票上车。
这是一辆中巴车,不算新,甚至看起来有点破旧了。在恫山有很多这种老款中巴车,虽然旧,但是载客是没问题的,安全耐用。
司机是本地人,说普通话时总是夹杂着些本地方言,他看到左渔,招招手:“囡囡,就你一个人啊?”
“嗯。”左渔点点头。
“那行,你先上车吧,找个好点的座。”司机看了看她的票,挺照顾她的。
左渔于是找了个右侧靠窗的位置坐下。
大概两分钟后,汽车准时发车,车上没有坐满,载了十二人,还空余好几个位置没人坐,而左渔的旁边就是其中一个。
她把包放好,准备将窗户开点缝隙透气,这种破旧中巴车最大的缺点就是空气不太好,车厢内有股浓厚的汽油味和座椅的皮革味,闻着很不舒服。
可是这辆车实在太破,车窗搭扣由于年久失修已经锈住了,左渔细细的胳膊根本推不动。
汽车慢慢地拐弯从停车场驶出。
她放弃了挣扎没再捣鼓,转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英语学习软件,插上耳机,准备在坐车的同时充实自己。然而,她抬眼望去,窗外竟出现了一抹出人意料的身影。
少年熟悉的身影从街头划过,戴着头盔,两条长腿横跨在机车两端,比肩风速。是许肆周,他显然也看到她了,头盔下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拧动把手从马路那一头向她飞驰而来。
“左渔!”
他一个漂亮的压弯,将摩托车与客车平行,风呼啸而过,他在车外大声地呼唤着她的名字,看嘴形好像还说了什么。
但是因为窗户关得紧紧的,而且耳机里还放着抑扬顿挫的英语录音,在左渔听来,这声音仿佛是从水底传来一般,含糊不清,随风飘逸,无法准确捕捉——
“左渔!”
他犹如追风少年,一手控制摩托,一手拍打着窗户玻璃,许肆周个子很高,又骑着摩托,所以即使她坐在车内,也依旧感觉与他只是视线持平的高度。
他迅速地停车,脱下头盔,长腿从车上跨下来,执着地跟着车跑,眼神干净清澈,却又锋利直白,穿过透明的玻璃,如同一支利箭,直射到她的心上。
其他旅客听见声音,也纷纷探头过来看,“什么情况啊?”他们脸上带着好奇和惊讶,目光中满是疑惑。
“谁在拍车?是有人在敲打车窗吗?”一位旅客紧张地问道,双手紧握着身边的行李,脸上满是焦虑和不安。
“怎么回事?”另一位旅客则显得有些不耐烦,他皱着眉头,对这突如其来的打扰感到不满,“是不是有人在恶作剧?”
司机也注意到这情况了,及时踩了刹车。汽车猛地一停,许肆周反应很快,雷厉风行地朝车门走去。
司机皱着眉头,有些生气地按下了按钮,打开车门,盯着这个年轻人,疑惑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啊?这是多么危险的行为,你以为你是在拍电影吗?”
“我来追个人。”许肆周解释道,“不好意思了。”
接着,他从口袋中取出身上所有的现金,放在驾驶台上,然后大步地朝着她走去,眼神坚定而直接。
“哎,小伙子,”司机企图喊住他,“等会,不用那么多,车票没那么贵,你给多了。”
他丝毫不理会,径直俯着身子往里走,眼睛紧紧盯着她,片刻不离。他的举动让周围的乘客都感到震惊和疑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图。
左渔全程是呆的,她将耳机拿下,也看着许肆周,不明白许肆周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微微有些紧张,头脑中充满疑惑和不安。
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吗?
他一过来,直接坐她旁边,将她膝盖上的手牵起,牢牢握住,不放开,很紧,然后才大剌剌地敞腿,靠坐在椅背上,急促而均匀地喘气。
“你干嘛呀许肆周?”左渔忘了抽回手,有些懵懵地看他。
“怕你走了。”他喘着气回答,眼神坚定而诚恳,坦然而直接的态度让左渔大为意外。
少年本就热血,加上刚刚的跑动令他血液沸腾,左渔只觉得手背的皮肤被紧贴着烘烤,像野火燎原,烧到她的心窝和后脊,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要缩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