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队长吓得蹦起来:“你讲什么呢!人家是领导……”
“领导怎么了?领导不是为人民服务?领导就能不让病人休息?”
“你!”
余警官倒是很宽容,他起身道:“是,一聊把时间忘了,那什么,打扰你们休息了。”
说罢,他走之前对杭攸宁笑了一下,道:“小同志,这一次真的非常感谢你,为这个案子所付出的努力,真的很聪明,也很勇敢,不是你,527案不会破得这么早。”
这个笑容不同上次那种,看着孩子说胡话的笑容。
带着尊重、欣赏,很温和。
杭攸宁的脸刷的一下子红了,她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这么夸过自己。
她嗫嚅着道:“这是我应该做的,因为我……”
她抬起头,那双平淡的眼睛亮晶晶的的,认真地说:“因为我是警察的女儿。”
她等着把这句话说出来,好像已经有一百年了!
——
出了病房,马上有人迫不及待的问许野:“你妹妹可以啊!你不说她就是看小卖部的么?怎么?他爸爸是警察?”
余警官道:“岂止是警察的女儿,她爸爸是烈士,为了保护居民安全光荣牺牲。”
“怪不得……”
余警官又问许野:“你没有告诉过她,案件细节吧?”
“没有。”
想也知道,这么危机的情况,许野根本什么都来不及说,好不容易脱离险境,他已经在医院了。
“伤好了,就跟我去提审,还有这次调查的情况,写一个报告给我。”
“是!”
等余警官终于走了,许野抓住一个警察问:“我让你带的东西给我带了没?”
“带了带了。”宋之江递过一个书包,压低声音调侃:“看不出来,你还挺臭美!”
“滚!”
许野回了自己的病房,费劲的打上泡沫,一点一点刮干净脸上的胡子。
镜子里的男人,没了脏兮兮的假发,也没了满脸胡茬。
瘦长的脸,浓眉,眼睛深邃有神,虽然仍然苍白憔悴,但再也没有卧底时的颓败之气。
许野戴上眼镜打量了一下自己,又摘下来,最后还是戴上去,他近视不严重,但是他觉得戴眼镜好看一点。
最后,艰难的穿上白衬衫,勉勉强强也算英俊——如果没有头上的绷带,和腿上的夹板的出戏话。
他幻想了无数次跟杭家人的重逢的戏码,他一定穿着挺括的制服,威风凛凛的敬礼,跟杭叔叔当年一样帅气。
杭雅菲和张淑芬要为当年瞧不起他而惊掉下巴。
而宁宁,会像一颗炮弹一样冲过来,被他抱起来放在肩膀上……
啊不对,。
他没想到跟宁宁重逢的时候,自己正在卧底,胡子拉碴,邋里邋遢,还被人扣在地上。
她比他想象中大太多了,已经是个少女的样子了,单薄瘦弱,举着伞,呆呆的样子,
可她仍然像炮弹一样跑过来,慌里慌张的说:“他是我哥哥!”
想到这里,许野心软成一片,一边系扣子,一边低声骂:“傻妞,真傻!”
无论多少岁,无论这世道怎么变,她都是宁宁,他都是哥哥。
他终于找到她了。
宋之江还给他带了一些糕点,是城里一家挺有名的南货店买来的,条头糕、绿豆糕、炒米糕、薄荷糕……装在纸袋里,另有油纸包的糖:寸金糖、黑芝麻片、白芝麻片……
隔着包装,还能闻到甜滋滋、油润润的香气。
许野心里很高兴,他想到杭攸宁一定喜欢得不得了,她从小就爱吃甜的。
他工资不高,但是花钱很少,糖票都攒着,以后每个月,不,每个礼拜都给她买好吃的送去
带着这个念头,他提着东西,去了杭攸宁的病房。
他已经做好了被张淑芬骂得狗血淋头的准备。
可是没想到,门他都没能进去。
门口,守着一个穿着粗布褂子的女人,盘着发髻,就像是从民国来的老式妇人,说话也像。
她对着许野毕恭毕敬道:“我们小姐在里面看望病人,您稍等一会。”
第20章 黑蜘蛛
听完警方的话后,陆培英止不住眼泪,不知跑哪去了。
张淑芬只好问杭攸宁:“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点去。”
她心里也有愧,她做过妇科检查,知道一个小姑娘大腿岔开让人瞧,是多难受的事情。
如果杭攸宁真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倒还好了,她这当妈的理直气壮。
可人家没有,不光没有,还是警察口中的英雄。
最尴尬的事,她嘴里那个流氓瘪三许野,竟真的是个好人。
张淑芬不免有些尴尬,是她错了,可当妈的怎么会错呢?
杭攸宁倒没想那么多,只说:“我不想吃。”
她的确是吃不下,因为脑震荡,她时不时会犯恶心,再加上刚才余警官那句表扬:“你很聪明,也很勇敢。”
她有点飘飘然,需要时间来反复咀嚼这句话,然后一个人偷偷开心。
“别不吃啊,人是铁饭是钢,越生病越得吃点好的。”张淑芬道:“等着,妈给你买点好吃的去。”
张淑芬这一趟是真的殷勤,坐一站公交,去了杭城的合作社。
城里自然是蒋家里比不了的,好大的商场,什么都有,各式的熟食、点心、水果,还有汽水。
正好是枇杷上市,金黄饱满的枇杷满满登登的,老远就散发着一种香甜水灵的味道,两毛钱一个。
平时,张淑芬是看都不带看一眼的,黄瓜不水灵么?碰上便宜的时候,两毛钱够他们娘俩吃一个礼拜。
今天她一咬牙,买了两个,售货员翻了白眼,给包了。
又另外买了一点霉菜,霉雪里蕻和霉豆腐,她顶不爱吃这个,但是配着病号饭吃,应该挺下饭的。
“宁宁,妈给你把饭打回来了!”张淑芬喜滋滋的推开病房门,却一下子愣在原地。
一个女人背对着她坐着,穿了件青茶色香云纱的直裙,身子袅娜,如云的黑发用一支乌木钗盘在脑后,松松的挽着发髻。
“阿宁姆妈回来来了。”林妈手里提着保温盒,走过来:“小姐听说阿宁病了,过来给送点吃的。”
张淑芬讷讷的点头,叫了一声:“姐,你来了。”
女人这才回过头,她长得并不好看,脸大五官小,眼睛吊着,像只大狐狸,脂粉都压不住满脸的皱纹。
但是声音倒是很甜:“我把过脉了,撇开脑震荡,阿宁寒湿瘀堵,经络不畅,身体交关虚空。”
张淑芬只能装着听不懂,道:“平时壮得跟牛似的,不知道咋啦,最近这事都赶一起去了。”
女人道:“是么?身体是这样,许队长跟我说,阿宁差点被人杀了。”
她侧身看向杭攸宁,笑着问:“你哪个跟这种事体弄到一起?人家还以为,屋里勿有大人管教呢!”
如果换个人,张淑芬早就开始骂街了,你阴阳怪气个什么劲儿啊,老娘怎么养孩子跟你有毛关系……
但是这是来凤鸣,杭攸宁的姑姑,她们的房东,此地唯一的靠山。
她只能跟旧社会的小媳妇儿一样,满脸堆笑道:“那个啥,我买了点水果,洗了咱一起吃啊!”
来凤鸣没说话,旁边的林妈倒是开口道:“阿宁姆妈,如今农药重,在外面买的水果,顶好在盐水里浸一浸,再用凉水汏一汏,不然吃了肚皮不恰意的
“啊?是吗?哈哈哈哈哈,我这人大老粗……”张淑芬哈哈笑起来。
屋里没人陪她笑,因而她的笑声尴尬的响了一会,没动静了。
杭攸宁闭了闭眼睛。
来凤鸣道:“淑芬,你出去待一会,阿宁手脚冰凉,我要给她熏一下艾。”
“行,那……辛苦姐了,你忙。”
张淑芬出去了,病房里陷入一片寂静。
杭攸宁嗫嚅着说:“姑姑,其实不怪我妈,我自己……”
“把衣服掀上去。”来凤鸣打断她,一边细细把自己的袖口卷起来。
杭攸宁脱掉上衣,露出细瘦洁白的后背,趴在病床上。
来凤鸣那只骨瘦如柴的手,持着艾条,细细的在她后背上巡回。
沉默了一会,她道:“你姆妈闹这一场,都传到我这里了。”
杭攸宁知道说的是张淑芬带她去看妇科的事情,她脸涨红了,她想解释,但是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来凤鸣却一句话都没问她到底是不是耍朋友。
只是冷笑了一声,道:“做父母,越没本事要在小事体上耍威风。”
杭攸宁心里也有怨气,但她不想跟外人说张淑芬坏话,只能含含糊糊道:“我妈也是为了我好。”
来凤鸣笑了:“为了你好……傻囡,你姆妈欺负你,你察觉不出来么?”
杭攸宁愣了一下。
“今朝是雅菲,困了十个男人,她也不敢说个‘不’字。但事到你头上,她就要大闹特闹,晓得为什么吗?”
杭攸宁低着头,不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