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凤鸣恶意地笑着,目光炯炯,声音却依旧淡然柔婉:“因为你弱。”
“这世道古怪,谁弱,就会有许多双脚踏上来踩,你以为家里是个例外,呆头阿宁,没有例外。”
杭攸宁头埋在枕头上,艾草气息夹杂着来凤鸣身上的香水味,密密地压着她,她喘不过来气。
“你身不弱,练武练了了十几年武,寻常人根本就伤不到你衣角,但哪个办呢,你心弱,谁都能踩一脚。”
多年前,来凤鸣第一次见到杭攸宁的时候,是在东北的一所小学。
她被同学抢了红领巾,被老师站在门口罚站,大家叫她“大傻子”,你推一把,我推一把。
来凤鸣想,坏了,杭寻连这孩子都没教,‘小燕青’是真的绝了。
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这孩子就在她眼皮底下,打了一套极漂亮的拳,三步并做两步,如燕子掠水,从平地上了三楼。
是正宗的‘小燕青’步法,比她当年还俊。
来凤鸣想不明白,这么好的功夫,怎么还能任人欺负。
想到这,来凤鸣重重叹了口气,道:“以后弗要讲你是“小燕青”的传人,给你父亲丢人,也给我丢人!”
杭攸宁终于忍不住了,她喊:“姑姑!”
来凤鸣等着她如何反驳,就听见她窝窝囊囊道:“我,我又没说我是小燕青的传人。”
来凤鸣深吸一口气,再也绷不住,一指头戳到她脑袋上,道:“没一丁点出息!”
她是到了南方之后,才知道她爸爸教得武功,叫小燕青。
小燕青跟大名鼎鼎燕青拳截然不同,不讲究拳法刚劲,重在步伐敏捷,身姿轻盈,简而言之,要的就是出招比对方快,如果不行,就逃得比对方快。
是以弱胜强的拳法,但杭攸宁一直觉得,特别适合做贼。
艾灸完毕,来凤鸣让林妈和张淑芬进来,道:“我过两天要回蒋家里住几天,正好,帮阿宁调理一下。”
张淑芬先是一惊,强忍下来,堆出个笑容来:“其实也不用,你那么忙,我照顾她就行了。”
“你能照顾什么呢?”来凤鸣一边擦手一边道:“你能给她艾灸,还是能帮她练武,还是能让镇上那些烂舌头把嘴闭牢呢?”
张淑芬这下不说话了。
许队长带队去抓顾阿福的时候,一群好事者也听见动静,跑去看热闹。
正正看见许野和杭攸宁衣着不整的抱在一起。
现在传的别提多难听了
有人说是杭攸宁正被凶手糟蹋的时候,许队长赶到了。
又有说,说许队长抓凶手的时候,杭攸宁正跟一个男的,光溜溜的滚在一起。
有人当面骂,她是敢去跟人拼命的,但是人家在背后说,她能怎么办呢?
“偷个鸡蛋吃勿饱,一个臭名背到老。”
这时候,门被敲响了,是拎着食盒的小北,陆培英不哭了,才想起今天的饭还没给杭攸宁送去,连忙让小北过来。
小北匆匆匆忙忙的道歉:“阿姐,对不住……诶?来厂长,您什么时候来的。”
来凤鸣退休前,曾是塑料厂副厂长,蒋家里一共就三个大厂,厂长都是响当当的人物,特别是来凤鸣还是个女厂长。
来凤鸣对待外人一向和气,道:“警察到我们家去了,问顾其言的事。我才知道出了这么大事体,就过来看看。”
顾阿福的妈,大名叫‘顾其言’,原来就是塑料厂的工人。正是来凤鸣手底下。
张淑芬道:“这事闹得这么大?至于么?”
杭攸宁偷瞄了小北一眼,急忙插话:“姑姑,警察找你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就问她为人怎么样。”来凤鸣道:“其实我没什么印象,只知道好像不少人说她闲话,有一天突然就不来了。厂里做了几回工作,也没有用。”
“不过,我打听过了,这个案子省厅高度重视,是因为警方怀疑,这是当年‘案’的凶手再次犯案。”
黑蜘蛛案,是十年前轰动全国的重案,凶手专门残杀独居女子,而且每次犯案之前,都会在受害者家附近,画一只黑蜘蛛,或者寄一张黑蜘蛛的画片给她。
受害人达到十几人之多,凶手却在十年前销声匿迹。那些残忍的细节,已经一度成了都市传说。
在场的人都愣了,杭攸宁道:“所以,顾阿福他爸爸,是当年那个‘黑蜘蛛’?”
“当然不是。”来凤鸣道:“黑蜘蛛杀人之前,都会给受害者寄一张黑蜘蛛的图,小南的案子,并没有。”
“也许那是十年前的习惯,现在已经没了这个习惯也说不准。”
“不会。”来凤鸣微微一笑,她拿出一张薄若蝉翼的黄纸,道:“因为前几天,我收到了。”
阳光的照耀下,纸上的黑蜘蛛如此鲜明,就像随时要破纸而出一样。
第21章 凶手输给一个九岁的孩子
市公安局是一间爬满爬山虎的老楼,宋之江站在黑板前,介绍着526案的案情。
“经过审讯得知,嫌疑人顾其行因为和亲生妹妹通奸,被父母改名换姓送到了定海市。1960年6月,奸杀一名寡居女子赵某,8月再次袭击一名独居僧尼,因受害人激烈反抗,他腿部受到重伤,后通缉在逃,1961年回到蒋家里养伤,此后再无犯案。”
他努力让自己声音不要抖,底下坐着的,不仅仅是电视上才能看到的大领导,全国最顶尖、最资深的警察都坐在那听着。
不小心跟他们对视一下,他的腿肚子都在转筋。
同样年轻的许野,倒是松弛不少,他也不能不松弛,满头都是绷带,福尔摩斯亲自来了,也没法判断一个粽子紧不紧张。
一个西南的老警察发话,道:“时间、地点、年龄,完全对不上,基本上可以确定,526案的凶手和黑蜘蛛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并非同一个人。”
“和我一开始的推断一样,526作案手法,跟黑蜘蛛一贯缜密的手法完全不同,带有鲜明的泄愤属性。”
一个山东的警察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甚至,黑蜘蛛时隔十年重新出现这件事的真假,我觉得需要进一步的调查。”
众人哗然,立刻有人提出:“的确,虽然现在有人收到了黑蜘蛛的图片,但除了526案,并没有任何案件发生,我觉得也有可能是一场恶作剧”
马上就有人反驳:“我觉得您对老百姓心态有所误解,83年严打之后,拿这种事开玩笑,谁敢?”
“而且,五名报案人,都没有查到送信者的蛛丝马迹,这不是普通人能做到。”
众说纷纭之际,一个领导用指节敲了敲桌子,随后问:“许野,你怎么看?”
“一定是他。”许野言简意赅地回答。
刚才还喧闹的会议室,顿时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最开始质疑那位山东的警官,冷笑了一声,道:“小同志,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别给我讲国外那套什么犯罪侧写,我们要证据,不是瞎子算命。”
“证据就是五个报案人的情况。”他道:“她们来自天南海北,却有共同特点,肤色比常人白,单薄瘦弱,第一眼的印象,像没有发育的少女。”
“那又怎么样?这跟十年前黑蜘蛛案的受害人特征并不相符。”
“是的,但是跟黑蜘蛛唯一失手的对象,高度一致。”
众人哗然,其中一个警察道:“许野同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许野非常平静地回视,道:“张警官,我可能在这里资历最浅,能力也不足。但黑蜘蛛案,我追查整整十年。”
他把资料翻到最后一页,展示给众人。
“关于黑蜘蛛的最后一次犯案,警方内部都莫衷一是,而我确定,是八年前辽西城入室盗窃案,连受害人自己都不知道遭遇的是黑蜘蛛……”
他一字一顿道:“只有凶手知道,他输给一个九岁的孩子。”
资料上的黑白照片里,
众人手中的照片里,九岁的杭攸宁正惊恐地注视着镜头,好像随时都会号啕大哭起来。
——
杭攸宁这一趟回来,明显感觉到邻居们对她不一样了。
具体怎么不一样,她也说不明白,他们照常来买东西,照常说说笑笑,只是笑容里,带着小心翼翼。
就“我知道你很惨,但我不想让你知道,我知道你很惨。”
杭攸宁倒不太在乎这些,她放下心头巨石,大口吃饭,大力练拳,睡到打小呼噜。
唯一愁的事,是来凤鸣要回来住。
来凤鸣祖上阔过,到她爹这一辈败光了,建国前就把家里的老宅卖了。
江南富户的房子,很大,亭台楼阁都被拆了,改成了办公楼、厂房、仓库,只剩几间房住人,还七零八散的。
后来开放买卖,来凤鸣就买回来其中一间,带个小院子,平时租出去,这回回来了,就得把房子收回来。
老房子,毛病多,人家租户是租来当仓库的,自然不怎么爱惜,如今四面漏雨,遍地是垃圾,
来凤鸣是不可能亲自收拾的。
张淑芬往手心吐了两口吐沫,操起铁锹就开始干,江南的天气湿热,像个蒸笼,汗跟水似的,哗啦哗啦顺着身上流。
杭攸宁一开始要帮忙,被她骂回去了:“人医生说了,你现在脑子跟豆腐脑似的,干什么干!把店看好了!”
杭攸宁就只好一会一趟地过来,给她擦汗和送水。
“还是我老闺女好!”张淑芬猛灌了半瓶凉白开,把胸罩扯下来,扔一边去,坐在台阶上喘粗气。
杭攸宁弱弱地道:“妈,要不明天再干吧!”
“今天明天不还得干么!”张淑芬一想起来就生气:“你说你姑,成天想一出是一出,那西湖边大房子住着多好啊,跑回来这不添乱么!”
杭攸宁道:“她可能也害怕,不说是黑蜘蛛……”
“你听她说,都十年没出来了,早就死了。”
这时候有闲汉从门口经过,故意做出伸脖子往里看的样子。
张淑芬破口大骂:“看啥啊!回去趴被窝里看你娘去!呸!”
“谁看你,老太婆。”闲汉嘟嘟囔囔地跑走了。
杭攸宁看着张淑芬,她还记得当年,她特别喜欢妈妈来接她放学,同学偷偷问她,你妈妈是电影明星,咋这么好看?
那时候,妈妈在国营商店里当售货员,穿着挺括括的制服,看人专门拿鼻孔看。
这也大家喜欢她,说她是“一枝花”,都生了姐姐了,还有人打听:“供销社那小张找对象没?”
“找啦!找个大盖帽呢!”
“哟,怪不得整天这么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