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哟,上日来了一车警察,全部围满!”
日头毒辣,树荫地下的老人们讲着闲话,时不时抬头看向那一片青灰色的楼宇。
其中一个观棋的男人问道:“那个杀人犯抓住了吗?”
“没有,都说是原来报上那个黑蜘蛛!”
“哪个可能嘛!”另一个老头拉长音调,道:“那蜘蛛老早被秘密部队枪毙呀了”
“哦呦,笑煞个人,哪来的秘密部队?”
“报上写的呀!”。
啪的一声,“将”被吃了,赢了的老人哈哈大笑起来,旋即忘记了刚才的话题。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刚才观棋的陌生人,已经悄然的消失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叫卖声,喊道:“卖雪糕——卖雪糕——”
“这小姑娘日里头也卖冰棍?不上课啊?”
老人赢了棋局,心里高兴,便慷慨的买了两根绿豆冰棍。
杭攸宁仔细看了他们的脸,把棒冰递过去,笑眯眯的问:“阿爷,您住在几层?我晚上就不过去卖了!”
老头指了指自己住的楼,道:“601!你呀,弗可实心眼,挨家挨户敲门,喊两声么好了。”
“就是,夜头我刚刚困起,就听见你敲门卖雪糕,吓我一跳!”
杭攸宁给他们鞠躬:“爷爷对不起,我下回一定注意!”
随即,在小本上划上了一页,继续叫卖:“卖雪糕——卖雪糕——”
天空一丝云都没有,蝉鸣有气无力。
“要下雨了!下雨是没法子的事情!”
一个拄着拐杖的男人念叨着,一瘸一拐的往西湖中学走去。
下雨么,就得收衣服。
他把一封厚厚的举报信,塞进了西湖中学的信箱。
然后又一瘸一拐的,走到了校门口的书报亭。
有路过的学生跟他打招呼:“爷爷,《少年文艺》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还有一本《射雕英雄传》,香港进来的。”
学生笑道:“姆妈不给我看的!”
“偷着看嘛!”
他布满皱纹的脸,笑得很慈祥。
随即在书报亭里,慢慢地整理着报纸和杂志,他的胳膊很长,因而能够到很远的书本。
旧书被清理走了,在书柜的最底层,是一个怪模怪样的包裹,红灯频闪着,散发着火药的气息。
他看着那包炸药,就如同看着一个娇嫩的婴孩,沙哑着嗓子道:
“我要那些杂种。”
“永远,永远地记住老子。”
真的下雨了。
天空中聚拢起了层层云霭,天暗下来,远处的群山,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
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嬉闹着,尖叫着涌出校门,接孩子的家长们淋着雨,翘首以盼地等待着自家的疯丫头臭小子。
昏暗的街道,人群川流不息,只有报刊亭亮着暖黄色的灯光,显得格外静谧。
突然,警笛声炸响,无数辆警车穿过雨雾疾驰而来,第一辆警车还没停稳,许野就冲了下来,持枪打开了书报亭的门。
那里,空无一人。
——
就在他要引爆炸弹的前一秒,书报亭的玻璃窗,被敲响了。
“请问你要不要买雪糕?”
女孩子看上去像是个中学生,竖着马尾,小眼睛,白皙的小脸早就晒得通红,几缕发丝贴在脸上。
平平无奇的一张脸,却让他脊背升起一阵凉意,那类似于……野兽碰到更高一级掠食者的本能!
怎么可能!那只不过是个小女孩,除非……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女孩便以一种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抓住了他的右手,翻转,下一秒,手指传来一阵剧痛。
小燕青的这招叫做“拈花”,无法以力取胜的时候,就在交手的方寸之间,废掉对方的手。
杭攸宁打开书报亭的门,对方还在痛不可抑地挣扎,她凝视着那张脸。
他整了容……或者没整,她只在黑暗中看过他一眼。
但他脸上没有任何伤痕,眼睛不大不小,鼻子不高不矮,身材也没有她记忆里那么奇异的细长了。
或许是上了年纪,个子变矮,又或许,那根本就是年少时恐惧带来的变形。
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种阴冷、兽类般的眼睛,永远都不会变。
“你是谁!你干什么!”
曾经庞然的噩梦,此刻满脸惊恐地看着她,也不过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杭攸宁没有注意到,他另外一只手,握紧了手里的火药。
但很快,他松开了。
“是你……杭寻的女儿。”
冷雾之中,少女的面庞,与多年前栏杆外小女孩重合。
刚才临死之际,他想到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杀死她。
可是……上天苛待了他一辈子,竟在此刻如此慷慨。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来,他从未笑得这样快乐,这样酣畅淋漓过。
那个笑容太瘆人了。
杭攸宁皱起眉,问道:“苏梅姐在哪里?”
“你想见她么!”他踉跄着爬起来,一边像忍不住一样,嘿嘿地发着笑。
一边道:“你跟我走,我带你去见她!”
两人的动静,已经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很多人侧目看向这边。
杭攸宁想了一下,道:“我不去。反正我报了警,警察也会查出来的。”
真聪明!没被坏人牵着鼻子走,她在心里暗暗地表扬自己。
可是下一刻,他就用那只没有坏的手,提起了那包炸药。
“知道这是什么吗?炸药!”他眼睛里闪烁着恶意的光芒:“去报警吧,这条街,都得死!”
第38章 群山之中
在西湖边的书报亭,杭攸宁咬着嘴唇,道:“你蒙我,那根本就不是炸药包对吧,我看过……”
“我数三个数。”男人打断他,道:“一,二——”
他是个连环杀人犯,跟着他走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况且她见过炸药包,并不长这个样子。可是……万一呢……
这条街本来就人来人往,一会学生跑出来了,更是乌泱泱的一大片,他们会笑着、闹着、紧贴着书报亭走。
如果真的爆炸了呢……
杭攸宁心乱如麻,终于开口,道:“我跟你走。”
男人握紧了手里的炸药,笑了。
浙地多山,从湖面望去,青山妩媚,风流千载。
然而真正的,慢慢地走进去,只觉得群山包围的压迫感,如同无数个巨人俯身看向蝼蚁。
杭攸宁跟男人一同下了公车,又走了许久,周遭已然荒无人烟。
她停下脚步,问道:“苏梅姐在哪?”
“就在里面。”男人回答。
雨越下越大,两人都湿透了,地下无数水流在黑暗中汇聚,平日清浅的溪水如同巨蟒,盘桓向幽深的山谷。
男人走入山谷中,隐隐的,前面似乎有一个屋子。
他已经将近七十岁了,身形佝偻,瘸着一只腿,右手的四肢骨折,使不上力气——杭攸宁想,我不怕他,我一点都不怕。
可是……万一有同伙埋伏着呢?
杭攸宁一边走,她一边叫着苏梅的名字:“苏梅姐——你在么?你不要怕——”
很快,她就不叫了,因为她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每一句都凄厉得像鬼叫。
那个小木屋已经能看见了,大概是护林员荒废的住所,破败不堪,在风雨中如同一片飘摇的荷叶。
杭攸宁却迟疑的站住了。
男人的脚步也停住了,他微微侧头,声音甚至称得上轻柔:“你看,你苏梅姐就在那屋里等你呢!”
——
许野抹了一把脸,他要根据目击者绘制杭攸宁跟黑蜘蛛离开的路线。
可是眼前的画面,一直不停地扭着,他手指颤抖,几乎拿不住笔。
宁宁,宁宁在病床上,苍白着脸,小声说:“哥哥,你以后还带我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