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发现这个能力,她才三岁,从一堆照片里,准确无误的找出杀人犯的照片。
杭寻觉得有趣,又打散了照片,让她选。
她愣愣地看着,又选对了。
说不上是特异功能还是小孩子过于敏感的直觉,总之,杭寻发现后,开始有意识的培养她,他给她看大量的图片、照片。
甚至,让她面对面的去看嫌疑人。
杭攸宁盯住那些人,他们都一样面容憔悴,脸上布满了愁苦的纹路,不停地重复着:“我没干过,我这辈子只知道种地,我真是没干过。”
杭攸宁小小的手指,指向其中一个平平无奇的人:“他是坏人。”
“为什么,宁宁,告诉爸爸?”
那是个老人,一条腿是瘸的,中了一辈子地,老实巴交的。
可是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某种动物性,又凶又狠的东西浮现在那张人类的脸上。
杭攸宁无法解释那种奇怪的感觉,只是觉得害怕,她把头埋在杭寻身上,小小的身体不停地抖。
她说:“就是坏人。”
后来案子侦破,从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的院子里,挖出了被害人的头骨。
张淑芬很反对这个游戏,那么小一个人,在家拿那些杀人犯的照片玩,瘆人极了。
杭寻说:“这有什么,小动物都能感知到危险,这叫动物直觉,我小时候也有,后来心乱了,就分不清楚真假,宁宁以后,就不怕遇到坏人了。”
这种奇怪的能力,主要针对于杀人犯,在警察局之外的地方,杭攸宁很少看到让她产生“直觉”的人。
但在那个表叔的妻子脸上看到了。
她长着一张肉乎乎的圆脸,阔鼻子,嘴唇很小,笑起来眼睛就不见了。
可她像一只蛇。
那种冰冷的,慢条斯理的狠毒,就在她抬眼低眉间,呼之欲出,
所以杭攸宁是真的很怕,落到这个女人手里,她一定会死。
杭雅菲终于吃饱了,昏暗的白炽灯下,她就像一座白玉雕琢成的神像。
那么美丽,也那么的……冷漠。
“我怎么救你呢?不是你,就是我。”
说完,她起身进了屋子。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正视过杭攸宁的眼睛。
杭攸宁站在客厅里,她才八岁,已经绝望得想到了死。
死了,妈妈就会后悔把她送走了,哥哥姐姐会抱着她使劲哭。
但是她不能死,她还没有长大,还没有给爸爸报仇。
那一晚,趁着妈妈睡着了,她偷偷地跑出门去。
东北的风呼呼作响,把眼泪吹干了,脸颊上发着痒。
转了几个胡同,又翻过一座煤堆的山,她跑到了一片低矮的平房,又七拐八拐的跑到了一户人家,咚咚咚地敲门。
许久之后,一个矮胖的男孩打开门,语气不善的问:“谁啊?”
杭攸宁小声说:“我找小野哥……我找许野!”
“你谁啊?”
“我是他妹妹。”
男孩打量了她一下,带着一点她不懂的猥琐,道:“哟,他哪来这么大点妹妹,这也太变态了。”
还没说完,头上就挨了一记。
“少他妈在我妹面前喷粪。”
许野穿着一件白背心,露着好看的肌肉线条,漫不经心地靠在门框上,问:“咋了?”
在看清楚杭攸宁脸上的泪痕后,他马上蹲下来,声音也严肃起来:“谁欺负你了,说!”
那时候,许野被放出来了。
杭寻亲自调查,并且跟所有人解释:许野跟赵明明的案子没关系,他是个好孩子。
但没人信,大家像躲传染病一样躲着许野,连看着他长大的那些爷爷奶奶,远远地看他走过来,也立刻收拾起小马扎忙不迭的跑远。
那时候许爷爷已经去世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退了学,每天家也不回,跟一群街溜子混在一起。
但偶尔还是会去学校找杭攸宁,一脚踢飞他们班爱欺负人的男同学,不知道从哪赚了钱,给她买包炉果或者糖雪球,还有就是教她做作业。
许野虽然爱打架,但退学前成绩很好,中考时还超了杭雅菲三分。
“有什么事到东平路那片小平房,孙胖子家找哥,记住没?”他嘱咐她。
所以杭攸宁来了。
她一边哭,一边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小野哥,我跟你一起行不行?他们真的是坏人,我不想死——”
她已经走投无路了。
孙胖子家父母都没了,所以他们家成了附近街溜子们的聚集的地方,此时炕上横七竖八的躺了七八个男的,地上全是烟头和瓜子皮,倒是有台收音机,放着《岳飞传》。
而杭攸宁坐在小板凳上,穿着一件干干净净小裙子,小脸洁白,红着眼睛,像只小兔子。
“不行。”
许野蹲在她面前,板着脸道:“跟我在一起干嘛,当女阿飞啊?你得好好的上学,懂吗?”
杭攸宁哽咽道已经说不出话来,任由许野粗鲁的用毛巾给她抹了把脸,道:“走,我送你回家。”
第二天,杭攸宁被带去了火车站,表叔和表婶一人一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她不停地挣扎,挣不开。
张淑芬说:“他表叔,孩子小不懂事,你不要了给我送回来,不要打。”
“知道了嫂子,放心吧。”
火车发出尖锐的鸣笛声,张淑芬追着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她可能哭了,也可能没有。
杭攸宁没有看见,她被那个表婶紧紧的抓住手腕。
他们买的站票,表婶靠在车窗边,和气地对杭攸宁道:“别怕,等到家了,表婶给你好多大白兔好不好?”
毒蛇的影子,在她的笑容间时隐时现。
杭攸宁一边用力挣脱着,一边一字一顿的说:“你是坏人。”
表婶笑容慢慢地收起来,她很讨厌这孩子的目光,干净像水洗过的刀刃,直捅到心窝里去。
表叔不耐烦开口道:“别跟她多说了,小心暗雷子。”
杭攸宁不知道什么是暗雷子,她只是很绝望,他们俩一左一右的拉着他,她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窗外,风景在飞速变化,她熟悉的一切,也在飞速的远去……
第7章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奉天站到了——”
这是大站,一瞬间涌上来大量的人群,表叔怕挤丢了,想把杭攸宁抱起来。
可就在这一刻,一只手抓住了他的领子:“小子,把我钱包还给我!”
表叔懵了:“你说啥?”
“少他妈装蒜!”对方满脸胡茬,是个典型的东北大汉:“偷到你爷爷身上了。今天不交出来,把你肠子打出来!”
那年月,出门在外最怕的就是扒手,周围人议论起来,有人慌里慌张的开始检查自己的钱包。
下一刻,一只手拉住了杭攸宁,猛地往车门跑去。
正是孙胖子,他靠着体型优势挤出一条路来,带着杭攸宁瞬间挤远了。
表婶顿时尖叫起来:“偷小孩了!站住!站住!”
她扒开前面几个人,没命似的朝他们抓去!
人实在太挤了,他们将将跑到车厢中间,表婶已经追上来,那只手差一点,差一点就抓住杭攸宁的小辫子。
这时车上的乘客已经反应过来不对劲,开始阻拦孙胖子:“你干什么啊!”
孙胖子高喊:“她才是贼,她拐了我妹妹!”
拐子这词儿建国前是有,可是这年月,怎么可能有拐子呢?人们懵了。
就在这时候,孙胖子用身体挡住表婶,把杭攸宁推到前面去,喊道:“别傻,跑啊!”
杭攸宁茫然,一切都像是慢动作,旁边的乘客们吃惊地看着他们,前面正在挤过来的乘警,后面面目狰狞的“表婶”——
“宁宁!“
车窗外,刺目的阳光之中,是许野的脸,他攀附着车窗,奋力招手:“宁宁!下车!”
杭攸宁一直是慢腾腾的,不争不抢。
可是那一刻,她疯了一样推开了面前挡路所有人,爬上了桌板,朝许野伸出手。
许野一把抱住她,一句话都来不及解释,打横抱起她就跑。
身后,人群们都是一脸懵,表婶抓了个空,探出头来吼道:“砍脑壳的!等老子哪天收拾你龟儿子!”
火车已经开动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许野终于把她放下来,四仰八叉的躺在大马路边上,大喘气。
杭攸宁趴在一边,慌里慌张的推他:“哥,你别死。”
“你才死呢!”
许野不耐烦地推开她,道:“不说好往车门跑么!”
“他们拽我拽得太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