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攸宁给他展示自己的手腕,两道深深地红痕,又着急道:“胖子哥他们咋办啊!”
“他们有的是办法,另外就算乘警去调查,我们也没做错事。”
批评教育两天就放了,这对胖子他们说,已经是虱子多了不愁的事情了。
杭攸宁还在愁:“等我回家,他们再回来接我怎么办?”
许野抻了个懒腰,道:“放心吧,就算他们把你带到北京去,哥也能把你抢回来。”
杭攸宁终于如释重负的笑了,眉眼弯弯,像两个小月亮。
许野看她笑,自己也笑了,他很久没这么发自内心的笑过了。
“那,我们回家?”杭攸宁道。
“回啥家,来都来了,逛逛去。”
杭攸宁还没听过“旅行”这个词,就开始了她人生第一次旅行。
他们去看了一百年前老皇上待过的房子。
去了全省最大的百货大楼,这里什么都有,爸爸那辆“白山牌”自行车就是在这里买的,副食店里码着高高的蔬菜、香肠、熏肉,还有北京的六必居小菜;上海的大白兔;长春的人参麦……
“好一朵茉莉花,
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它。
我有心采一朵戴,
又怕看花的人儿骂。”
柜台上的收音机里放着音乐,走远了,它还在杭攸宁心里悠悠扬扬地响着,像是做梦一样。
晚上,许野带她下了馆子,给她点了一盘三鲜馅的馅饼,自己要了一瓶八王寺汽水。
杭攸宁吃得很香,之前她妈包的饺子,她因为哭得太过猛,全给吐了。
这个馅饼更好吃,饼皮油酥酥的,馅不咸不淡,她含在嘴里,久久舍不得咽下去。
许野很爱看杭攸宁吃东西,她吃得很香、专心致志,但也没有男孩那种饿虎扑食的难看,小口小口的,每一口都吃得很幸福、很陶醉。
他想,以后要赚很多钱,让她吃很多好吃的东西。
他又想,自己已经没有以后了,现在就是个下三滥的小混混。
晚上八点多,他们才回了辽西。
杭建设已经回青年点了,张淑芬在昏黄的灯光下织毛衣,织着织着,她就问杭雅菲:“我怎么听见你妹妹叫我呢?”
杭雅菲在写作业,不耐烦道:“什么动静也没有。”
张淑芬只好继续织毛衣,可是这时候敲门声响了,她坐不住了,小跑着去开门。
是收煤气费的。
张淑芬讪讪的坐下,杭雅菲道:“妈,你真舍不得就把她接回来,别整这出。”
下一刻,门被咚咚得敲响了。
张淑芬打开门,是许野,还有她的小女儿。
之后,又是吵,又是骂,全院的邻居都出来看笑话,足足折腾了一个小时,张淑芬才满脸不情愿的让他们进屋。
许野道:“张姨,我不进来了,是我把宁宁接回来的,以后宁宁这份口粮,我给你送来。”
他又说:“张姨,杭叔对我有恩。”
张淑芬看着这十五岁的男子汉,想骂,又想笑,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这时候杭雅菲从屋里出来,她冷道:“我妹妹不用你管!”
说罢,她啪的甩上门。
许野站在那里,周围人避之不及的眼神,让心头刚揣着的一股热乎劲儿,慢慢的消散了。
他转头往回走,快走到孙胖子家的时候,他发现口袋里有什么东西。
拿出来一看,是用油纸包好的两个馅饼。
不知道是杭攸宁什么时候塞进来的,死丫头打小就爱藏东西,然后偷偷给他吃。
许野心里软成一片,他想,他男子汉大丈夫,还能当一辈子混混?
就算当一辈子混混,他也能保护妹妹,也能供得起妹妹吃馅饼。
这样一想,眼前黑漆漆的路,也敞亮多了。
——
进了屋之后,发现孙胖子居然先回来了。
许野道:“他们没为难你?”
孙胖子一脸神秘,凑过来,道:“你妹真的有点东西。”
“什么?”
“那俩人好像真不是好人。”孙胖子连比划带说:“见到警察比我还慌,支支吾吾的说半天说不明白,下一站就跑了。”
许野愣了。
杭攸宁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他们是坏人,他们会杀了我,我不想死!”
他把杭攸宁抢回来,纯粹是因为她不想走。
他全然没有想过,她说得是真的,这不可能啊。
一来,那个表叔真的是杭寻的表弟。
二来,杭攸宁只是个孩子,孩子怎么能看出来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直到多年后,他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张通缉犯的照片。
那女人,长着一张肉乎乎的圆脸,阔鼻子,嘴唇却很小,笑起来眼睛就不见了。
她作恶多端,拐卖了几十个女生,还杀过人。
她是他们那个时候,还没听过的——人贩子。
第8章 刺目的红裙子
张淑芬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抱着一只大西瓜。
她眉飞色舞,逢人就讲:“火车站那边,有人推了个板车卖西瓜,卖不完剩下的,一分钱一斤,这么大的西瓜呢。”
杭攸宁一听,就知道她根本就没有去姑姑那里,肯定是在火车站睡了一夜。
不过她也没拆穿,接过西瓜浸在井水里,一边想着,怎么跟她妈开口说许野的事情。
张淑芬本来进去换衣服,刚进去,又急三火四的跑出来:“杭攸宁!你姐的衣服呢?”
“不是在窗户那边晾着呢么?”
“没有了!”
杭雅菲那件时髦的红裙子,怕坐火车给弄脏了,就留在家里了。
杭攸宁连着其他衣服一起给洗了,晾在了后窗边上。
那时节一般都是把晾衣杆在窗外头,但是她就怕人顺手牵羊,晚上就把杆子支在屋里头,借着窗缝的风吹。
怕什么来什么。
两人把家翻了个底朝天,都盼着千万是杭攸宁记岔了,可是家就这么大,没了就没了。
张淑芬越找越窝火,最终一把扯起杭攸宁的耳朵,把她拎到小卖部门口,大声骂:“你瞎啊你!你姐那衣服多贵啊!现在有的是犯贱的贼骨头,瞧人家穿好的就眼热……”
杭攸宁知道,这不是骂她,是骂给左邻右舍听呢。
杭攸宁不停地说:“妈,你小点声,小点声。咱们生意做不做了……”
张淑芬也知道,但她忍不住,杭雅菲在穿上花钱一向大手大脚,说不定这裙子得几十块。
几十块,天爷啊!够她们娘俩吃俩月了。
这个点大家都在午睡,陆续被吵醒了,都出来看热闹。
胡奶奶道:“估计是看雅菲穿着噶漂亮,眼红,夜里就来当贼骨头。”
赵婶也说:“慌煞个人!夜里攸宁小囡一个在家里,有贼趴窗户!”
“衣裳是小事体,安安耽耽是大事体,想想那个电厂小囡……”
“讲的对,淑芬,你多瑟小心。”
张淑芬这时候上来大大咧咧的劲儿了,她道:“没事,那小姑娘多漂亮啊,咱们家这个,贼不惦记!”
大家笑起来,紧张的气氛有所缓解,大家都在讨论着这些年自己丢了什么东西,同仇敌忾的骂起那个不要脸的“贼骨头”来。
杭攸宁也跟着笑,看西瓜冰得差不多了,就去切来给邻居们吃。
这西瓜是真的好,甜滋滋,肉乎乎的,一刀下去响声特别脆。
张淑芬总觉得自己还在东北,得让所有人知道自己不好惹,心里不痛快,就得扯开膀子骂一顿。
而这南方的风土人情大不一样,很多心思都像是这曲曲折折的河道,不知什么时候就把一个人得罪狠了。
杭攸宁胆子小,她谁也不想得罪。
看着众人把瓜吃了,她才松了口气,又问张淑芬:“妈,我下午想出去买两本旧书,那书被姐姐扯坏了,不还回去,押金要不回来。”
张淑芬答应了,她也不赞同杭雅菲撕书,那不是糟蹋钱么。
“早点回来啊!”
杭攸宁并没有去旧书摊,那两本书她买下来了,现在早粘好了。
她趁着张淑芬不注意,拿了两个糖包,一包是白糖,一包是红糖。
又把自己攒的零食搜罗了到一个编织袋里,有姐姐喝剩一半的麦乳精,有上回留下来的爆米花,还有小半包年糕……
她馋得咽口水,但是心里却是快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