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去看许野。
她不知道许野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要来这里。
她只知道许野变了,他原来虽然是他们嘴里的“坏孩子”,但是眼睛是亮的,腰总是直的。
现在的许野,佝偻着腰,长发遮住眼睛,总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郁。
杭攸宁朴素的价值里:人精神萎靡,那一定就是吃得不饱。
她决定要努力,让许野把腮上凹下去的肉,再长出来。
张淑芬不给她零花钱,但没关系,家里开杂货店,总有一些过期的东西,她很会攒吃的。
等许野吃得饱了,他又是那个神采飞扬的小野哥了。
带着这样快乐的念头,她跑到了许野的住处,是一个渡口,叫鸡鸣渡,旁边有一片民房。
昨天晚上许野不肯说,可他身上有一股水腥味,再看他走的方向,她就猜到了,外地来务工的人,多半住在那一片。
听说原来是一个清朝大官的宅院,非常阔气,民国的时候就已经被隔得七零八散,租给渡口搬货的苦力住。
这里的房子又湿热,又破旧,胜在租金便宜,对于手里没钱,和急需落脚的外地人,是个好地方。
许野具体住哪间,她也不清楚,正好门口有个羊角辫的女孩,蹲在地上画画。
杭攸宁蹲下来问:“问一下,这里有一个东北人过来租房子么,高个,长头发。”
“女孩”抬起头,杭攸宁吓了一跳。
她梳着羊角辫,穿着一件只有小孩子会穿的,嫩黄色连衣裙,可是一抬头,又黄又糙,满脸的皱纹。
她恶狠狠的白了杭攸宁一眼,转身就跑进了巷子里。
杭攸宁犹豫了一下,还是往里走去,每走到一个院子,就踮起脚看一眼。
这里大半都是乱的,堆满了杂物和垃圾,墙壁上都是水渍和青苔。
就在这时候,一个带着笑的声音传来:“哟,小玉来了,给你吃糖。”
是在拐弯处,杭攸宁走过去,想去打听一下。
可她的脚步停在那里。
那个黄裙子的女人蹲在地上,腮帮鼓鼓的,应该是含了一块糖,她面前是一个中年老男人,嬉笑着解开裤腰带,露出两只多毛的大腿。
然后,他把她的头摁在了自己的裆部。
杭攸宁其实并不清楚他们在干什么,湿腻的午后,巷子里尿骚味,混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动物气息。
她要吐了。
这时候男人身后又走出几个人来,年轻一点,有几个甚至有点面熟,是来过杂货店的小混混。
他们嬉闹着,闲聊着,熟练地解开裤带,在排队。
杭攸宁往后退了一步,她想跑,可是不知道怎么,就踢到了一个汽水瓶子。
那些人就寻声望过来,还裸露着白生生的屁股,恍惚间,像是一群直立行走的公猪。
杭攸宁终于吐了。
她一边干呕,一边踉跄着往外走。
“妈的,这哪来个姑娘啊?”
“正好还没够呢!”
那些人笑着,纷纷地朝这边走过来。
杭攸宁拼了命的往外爬,可是脚软使不上劲儿,就在这时候,一只手拉住了她。
回过神来的时候,杭攸宁已经被人拉进了其中一个院子。
这是一个稍微干净一点的院子,天井里种着夹竹桃和月季花,她被拉进了其中一个房子里。
这间房很小,床铺上乱七八糟的堆满了东西,地上放着一个便盆。
那伙人的声音在外间议论:“跑哪去了?不会有麻烦吧?”
说完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过去。
杭攸宁松了口气,她大口喘息着,才看清拉她的是个男青年。
皮肤坑坑洼洼,长脸,小眼睛,看上去很敦厚,他一脸严肃道:“这里乱糟糟,女孩家覅要乱走。”
杭攸宁艰难的抑制住自己的呕吐感,只是胡乱点头。
他说起话来一板一眼的,解释道:“我在塑料三厂上班,在你家买过东西。”
塑料三厂是个很吃香的单位,就在小卖部前面。
杭攸宁道:“多谢你,我来找我哥…他是从东北来的,很高,头发遮住眼睛……”
男孩想了一下,道:“你阿哥是勿是姓许?”
杭攸宁点头,男孩说:“你搁里等些,我帮你叫伊过来。你覅要乱走。”
他要走,又停住脚步,道:“那是我老爹,你别怕。”
他不说杭攸宁还没发现,杂乱的床上,被子上有隐约的起伏,只不过被太多的杂物埋起来,人又是头朝里躺着,看不清楚。
杭攸宁小声说了句叔叔好。
对方没有回复,大概是病得很重,她只能讪讪的站在那里等着。
屋里很暗,大概常年不能见阳光,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桌子上贴着奖状:“顾阿福荣获五一优秀工作者”,落款是塑料三厂。
顾阿福应该就是刚才那个男孩,看来他的确是塑料厂的人。
抽屉也是塞满了东西,没有完全合拢。
杭攸宁的目光突然定在那里。
抽屉里,有一抹刺目的红色。
它太红了,红得跟这个破败的家格格不入。
杭攸宁就像中了邪一样,一面心里喊着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一边慢慢的走过去,朝那抹红色伸出手。
是一条红色的裙子,上面是一些漂亮的波点,时髦又漂亮。
跟杭雅菲那件,一模一样。
第9章 他的父母都姓顾
杭雅菲在外贸公司上班,裙子是在广东买的,全镇,乃至全市,都绝对没有第二条。
杭攸宁脑子嗡得一声乱了,她往后退了一步,条件反射的想离开这里。
可是她刚打开门,就看到了顾阿福。
她不知道他是回来了,还是从来都没离开过。
他站在那里,眼神幽深:“你干什么去?”
“我该回家了。”
“你不找你阿哥么?”
杭攸宁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再次重复一句:“我该回家了。”
她努力的看着顾阿福的脸,他的脸在阴影里,木然,呆滞,带着一股死气。
他跟那些杀人犯不一样,可是,他跟好人也不一样,为什么呢?
就在这时候,顾阿福移开目光,道:“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走。”
“我送你。”
顾阿福就像没听见一样,就率先走出门。
此时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头顶的衣服轻轻摇晃着。
但不知道为什么,杭攸宁就是感觉,在暗处,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
“那娘们儿屁股,老子一手都兜不住!”
就在这时候,前面突然传来了嬉闹声,顾阿福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是刚才那群流氓。
他们勾肩搭背,一边走,一边眉飞色舞的聊着下流的话题,一边走着。
杭攸宁站在那里,她不敢置信,许野也在他们其中。
他们也看到了杭攸宁,其中一个人笑起来:“哟,这不是刚才那个么?”
“原来是来找顾阿福的啊!”
“顾阿福,你的妞把哥的鸟看了,你怎么赔啊?”
顾阿福看着许野,没有说话。
杭攸宁也看着许野,这样的许野让她很陌生。
他穿着件破烂的牛仔衣,就像不认识她一样,带着懒洋洋的笑,任凭那群男人对他污言秽语。偶尔听得不耐烦了,就眯起眼睛。
顾阿福收回目光,对她说:“走吧。”
巷子很窄,擦身而过的时候,其中一个男人突然伸出手,去摸杭攸宁的屁股。
杭攸宁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灵活躲开了,他措手不及,摸在了顾阿福身上,这更引得这群人放肆的大笑起来。
他们走了很久,还能听见笑声。
顾阿福把她送到了巷子口,道:“别来这边,很乱。”
“谢谢。”
杭攸宁脑子昏昏沉沉的,这一切都让她觉得怪诞而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