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实都有一个容易被忽略的共同点:他们都是看书的人。
自1952年扫盲之后,很多人都能识字,但看书的还属于少数,因为很多人没有看书解闷的习惯。
而顾其行念过私塾,常年幽居地下看书解闷。
黑蜘蛛高飞,是村里的“文疯子”,因为没考上大学而痛苦。
许建邦是高级知识分子。
杭寻,是读《诗经》《楚辞》,写一手好字的人。
庄泽书更不用说,他是老师……
那个杀掉杭寻的精神病人,也是一个曾经的留学生。
年轻的,方临河虽然看着吊儿郎当,父母都是文学家,就连赵明明,也是会看《简爱》的人。
杭攸宁比较笨拙,所以她一直用的是笨方法。
跟这个案子有关系的人,她都把资料写了下来,她一个接一个地找。
曹国静——她的先生,是一名编辑,十年前已经是《文艺众生》主编。
《文艺众生》这本杂志的发行量很大,文学性很强,很多在《文艺众生》上发表文章的人,都一跃成为全民偶像。
而曹国静的先生,叫周隐,因为跟老婆一高一矮,经常在院里被人笑作武大郎。
他总是涨红了脸,一声不吭埋头走过去,被欺负得狠了,就去找杭寻。
哭丧着脸坐在他们家板凳上,一句话一波三折:“杭警官,你管不管那群小流氓——”
那时候找杭寻的人很多,他常常一口饭没咽下去,就去给人评理。
小小的杭攸宁被他抱在怀里,听着邻里的官司,也听着那些嚣张跋扈的人,对着爸爸温和地劝说,哼哼唧唧却心甘情愿地说一句,对不起。
然而就是这个周隐。
在爸爸去世后,妈妈跟别的男人谈恋爱的时候,他自己写了一篇半文半白的文章,发在《文艺众生》上,叫《寡妇和她的女儿们》,极尽讽刺之能事。
而且,他也为了所谓的文学梦,去了香港。
许野火速坐车回到东北。
曹国静已经被放出来了,提起周隐仍然咬牙切齿:
“他当时能进杂志社,多半是因为成分好。文章也写得不好,但跟领导溜须拍马,却是一等一的。”
那年月的杂志社,还属于一个让人羡慕的地方,想发文章,厂子想打广告,都要求上编辑。
曹国静说,周隐就是靠饭局上的功夫,当上主编的。
许野只觉得掌心冒汗,他问:“周隐跟许建邦……跟我爸爸,认识么?”
“都一个院子里住,肯定认识啊。”
许野想了一会,又道:“郝明贵调戏你之后,是不是挨打了?”
曹国静愣了一下,轻哼了一声:“他一个窝囊废,不可能的。”
杭攸宁说:“周隐的身材,跟我那天看到的那个同伙,很像!”
她明明记得,不让黑蜘蛛杀他的那个同伙,是矮胖的身材。
不是方临河那种瘦高的身材。
可是当时一连串打击,已经让她全然没了自信,她的眼睛错了,她的眼睛从来没有那么灵光。
顺着周隐一直査。
才发现之前困惑的疑点,已经全部得到解答。
周隐在杂志社,属于文笔极差的类型,所以开始,他主管的业务,是答读者来信。
那个年代,有许多迷茫的年轻人,会给杂志写信答疑解惑。
比如知名的“潘晓”的信件,他写“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狭窄。”代表了一代人的苦闷和悲愁。
《文艺众生》也有类似的栏目。
大多数是“我爱上了一个女孩。”
“我工作苦闷”
“我和工友关系不好”。
一类的信件。
可是这用麻袋装的信件当中,总有一些特别的人。
“我总觉得有黑暗在耳边低语。”
“我看到那些漂亮的女同志,心中总升起一阵昂然的冲动。”
这些信件当然不会刊登。
但是周隐,作为一个编辑,他当然可以给他们的人生,一些强有力的指引。
——
顾其行在执行死刑之前,分别看了周隐和杭寻的字迹,他斩钉截铁地说,跟自己通信的人,就是周隐。
而庄泽书,正是在少年时代,因为自己长得难看,给《文艺众生》写信。
因为收到了编辑的回信,后来黑蜘蛛自我介绍是周隐的朋友,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接近他。
……现在,问题就是,还是否其他人,跟周隐长期通信,并被他洗脑。
周隐的洗脑,一定是伴随着见面的,比如他们去黑蜘蛛的老家调查,他们都想起,高飞确实有两个远道而来的朋友见他。
根据曹国静所说的,周隐经常出差,她把她记得住的地方,都写下来。
杭攸宁开始用笨方法去排除。
首先一定是订阅《文艺众生》的忠实读者
其次,长期有来自东北的信件往来,这点邮递员应该有印象。
第三,杭攸宁要去看他们的照片。
那些被选中的人,是那些潜在的犯罪者,他能选中他们,她也能他们找出来。
整整七年,杭攸宁在全国各地找寻,每一个省、每一个市、每一个乡县每一条街道。
大多数都是无功而返,但也找到了一些人。
比如,徐朝云。
他是某岛屿农场的一名割橡胶的工人,父母支援海南留在这里,他从小长得非常美丽,却经常被一些男孩按在地上戏耍,他的性情开始变得阴郁暴虐,十八岁之后离家出走,自此再无音讯。
——他们岛屿,订阅杂志和来信都不容易,因此邮递员对此印象深刻。
在他父母家,找到了一沓厚厚的信件,那是周隐跟他的通信。
周隐一直在鼓励他,诱惑他,而他虔诚地相信周隐,认为自己是人上人,只是这偏僻的地方不懂,他应该去更广阔的天地闯荡。
杭攸宁把徐朝云的照片,和其他人一起贴在墙上
周隐此刻,大概率又逃往了香港,她找不到他。
但他一旦回来,这些被他洗脑过的“潜在犯罪者”都会成为巨大的威胁。
她要先一步找到他们,等他一回来,第一时间把他抓住。
这个过程,漫长而艰辛。
但没有关系,她已经做好了交付一生的准备。
许野来到医院,告诉杭攸宁,徐朝云被抓到了,但是没有找到周隐。
他们俩用电话联系,已经在周隐用过的公共电话附近排查了。
这是她意料之中,周隐不可能那么容易找到。
其实杭攸宁早在很多年前,就找到了徐朝云。
徐朝云虽然是天生犯罪人,但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他去泰国做了变性手术,在那里工作了的二十年,最近回国后,在隔壁省的开黑车。
杭攸宁短暂的跟他的说过几句话,感觉到他是一个脾气极其暴躁的人,就把他的照片贴在墙上。
危险等级A级是最高,他是B级。
杭雅菲虽然没有练过武,但长期健身,一般女人想劫持她,不会那么容易。
所以杭攸宁第一时间想到了徐朝云。
“他说,周隐跟他已经多年没联系了,这一次让他劫持杭雅菲之后,主要是问一个东西在哪里,然后把杭雅菲杀了,放你的门口。”
杭攸宁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其他的还审讯中。”
张淑芬听到脸色发白,喃喃道:“好险,那个人,他还是没有放过我们……”
杭攸宁说:“更险的是,如果当初我放弃了,杭雅菲必死无疑。”
她回头看着张淑芬,道:“然后下一个就是你。”
张淑芬捂住嘴,吓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所以,逃是没有用的。”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来凤鸣,随即道:“我得上班去了,晚上回去接阿翡。”
杭翡如今一个人在蒋家里,邻居在照看。
如果是七年前的杭攸宁,张淑芬一定让她不许上班,直接去接杭翡。
可是现在,张淑芬很感激女儿的懂事,道:“太好了,先在你们那放几天。”
许野道:“我送你。”
“你来得及么?”
“嗯。”
杭攸宁上了许野的车,两人一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