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主内主外”的话,这一次穆朝朝总算听明白了,她再一次将他推开,不由分说地逃下了床。
“二弟,我再叫你一声二弟。”她靠在门边上,努力用最清晰的话让他明白自己的心,“你听好了,即便我不与他在一起,也不可能与你在一起。我不用谁护着我,我做什么,与谁一起,都是我的自由。”
“嫂子……”
江柏归也下床,想要再与她接近,却被她拿手指着,制止住,“你别再跟着我,否则我们连叔嫂也做不成了!”
“嫂子!”
她开门出去,江柏归喊她,却只听“砰”地一声响,门在他面前重重地关上了……
晦暗的饭店走廊上,穆朝朝跑着,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薄纱洋礼服。她跑出饭店,跑到了街上。尽管腿下软着,她也仍旧在不管不顾地一直跑着……
江家,以后她怕是回不去了,她不知自己还能跑到哪里。这是一个连十字路口都没有的街区,她站在那,一个选择也没有。料峭的夜风吹得她骨头都发麻,头像有千斤重一般让她想不清未来的事。终于,一阵刺目的强光将她的晕眩终结,刺耳的刹车声与鸣笛声在她耳边响起,后来,便什么也记不得了……
汽车夫用力踩下刹车的那一瞬,后面坐着的周太太还未从楼小凤的爱抚里缓过神来,头便狠狠地撞在了车座上。
“怎么开的车!”她气怒,呵斥汽车夫。
“太……太太,有个人突然跑出来,好像……好像被撞了……”汽车夫慌了神,觉得这份工作保不住的同时,还有一大笔赔偿等着他。
“呀~那还不下去看看啊~”坐在周太太身边的楼小凤提着心,眼睛已经打望向了车窗外。
周太太反倒镇定下来,冲汽车夫挥了一下手,低骂道:“晦气!”
汽车夫忙不迭地下去察看,半晌,转而回来报告,脸色比方才还要难看,“太……太太……撞的人……是……是穆小姐……”
夜里十二点,南京国都饭店,周怀年的房间里,电话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终止了他本就困顿的梦。
他接起电话,嗓音低沉,疲乏却又带着警觉,“说,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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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安排
次日下午六点,京沪铁路线上,一辆被人包下的火车正缓缓驶进上海站的站台。私人包租火车,多是一节火车头,加上几节够用的车厢便好。进站这一趟,除了火车头,便只有两节车厢,上海这边的火车站也是临时接到指示,可见包车的人是有很急的要事。对这类有能力包租火车的,他们自然要当贵宾来待。提前疏散了火车站叫卖的摊贩和散客,为贵宾留出一条便捷且不受打扰的通道出来,是他们的本职工作。
已是初春的时节,天却还如冬日一般灰蒙蒙的,不见一点日光。乌沉沉的天,压着那辆仅有两节车厢的火车终于抵了站,包车的主顾站在车门前,心情亦是如这天气般晦暗不明。
火车甫一停下,车门便叫这主顾自己给打开来,车下接应的工作人员还未来得及与他打招呼,他便兀自下了车,往出站的方向去。他腿长步子紧,也就他身后的随从能够跟得上,一行人急匆匆,不用人引导便从特殊通道出了火车站。
来接的汽车有五辆,他上了中间那一辆。司机是常年跟他的,上了车只简单唤了他一声“先生”,便发动了车子。不用他吩咐,这五辆车都已在先前收到消息,只管往医院开去。
如今他在兴社虽有一定举足轻重的地位,但出门鲜少有像老辈那般招摇过市。今日情况特殊,一路跟随他去南京的人,又一路跟他到了医院。十七八个黑衫黑裤黑礼帽表情冷峻的男人往医院一站,不仅来看病的病人躲闪一边,连医院的医生护士也避之不及。
周怀年是真急了,随便抓了一个穿白大褂的就问,“叫穆朝朝的病人现下在哪里?”
人家摇头,他便露出不悦的表情,吓得人直说:“您跟我来,我带您去护士站问问。”
“好,谢了。”向人道谢,也不似平日那种斯文的谦逊,只因为他着急见她,顾不得太多虚礼。
跟着那位大夫去问清病房号后,便吩咐随行的那些人不必再跟。倒不是顾忌医院里的病房制度,而是怕自己这帮阎罗面相的随从一不小心再吓到她。身边只留阿笙跟着,两人一前一后从楼梯上去,直奔病房。
恰好,苏之玫带着丫鬟下楼,夫妻俩正好迎面碰上。
“……”
“……”
两人皆是一阵静默。只不过周怀年此时的脸色并不好看,而苏之玫的脸上全是诧异。
“你……你不是在南京?”苏之玫终于先开了口。
周怀年嘴角牵起一丝冷笑,“怎么?做了什么亏心的事,怕我回来?”
苏之玫被他一说,也笑了起来,“呵,周先生可真是神通广大,也不知是在我这儿埋了眼线,还是派人在监视穆小姐?”
周怀年转了转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对眼前的妻子明显有了不满,“我再与你说一遍,别想动她,否则……”
“您可真会冤枉人。”周怀年话未说完,便叫苏之玫给打断了,“看来,你派出来盯梢的那位兄弟眼力有些差,不如先去问问他的罪?”
周怀年蹙起了眉,想要再说什么,苏之玫却扭摆着身姿,与他擦肩而过……
“先生……”阿笙看了他一眼,是要听他吩咐。
周怀年转动扳指的手停了动作,冷声说道:“等我出了病房,让人来见我。”
阿笙点头,转身便下了楼。
于是,剩周怀年自己一个,去穆朝朝的病房。
病房是个单间,这让周怀年觉得,苏之玫的良心还不算彻底泯灭。他悄声开门进去,没功夫去看这病房的环境和摆设,两只眼睛全在那张病床上。
她背对着门躺在那里,周怀年没法确认她是睡着还是醒着。脚步只能愈加放轻,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直到她翻了个身,睁眼看到他,与她眼神相触的那一瞬,他忍在心里的所有关切这才一瞬间全都涌了上来。
“身上,怎么样?”他几步到了她的病床前,伏下身子,去握她的手。
穆朝朝没想过他会来,只觉得眼前的不要再是梦才好。她努力睁着自己那双有些浮肿的眼睛,去看他的脸——皱着的眉头,深潭般的眼睛,直挺的鼻子,薄却没多少血色的唇,还有长出一点青色胡茬的下巴……她终于笑了一下,点点头说:“回来了?”
她是哭过的样子,薄透的皮肤微微泛红,平日灵气十足的那双眼睛这会儿发着肿,而嘴角还在努力向上扬着,可怜得让他心里难过。他伸手摸摸她的头,轻轻颔首,“嗯,刚刚到的。”
原计划是三天以后才能回,事情没办完,却也没有办法。
“有没有哪里伤到?”昨天夜里接了那通电话后,他便一直在担忧,现在人就在眼前了,他也不敢乱碰。
穆朝朝仍是笑着,却摇摇头说:“没有,就擦破点皮而已,已经上过药了。”为表明自己没事,她从病床上坐起身来。
周怀年欠身,替她将枕头放在背后,让她靠着能舒服一些。
穆朝朝顺从地由他替自己弄枕头,又掖被子,一夜吊在半空的心,此时有了一些踏实的感觉。
然而,周怀年的心里却是很不好受的,他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犹犹豫豫地开口:“朝朝,我太太她……”
这个称呼很难在她面前说出口,包括他臆想的这桩很有可能是蓄意“谋杀”的车祸,他都很难启齿。不论是站在哪种立场上,为她说话,或是为苏之玫说话,感觉都不对。这错,只能归结于他自己。
正不知如何继续再说,却听穆朝朝说道:“昨晚的事,还要谢谢你太太。”
周怀年愣了一下,眼睛里全是困惑。
“昨晚我不小心晕倒了,恰好就倒在了周太太的汽车前面。若不是她将我及时送到医院,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我也预料不到。是要真心要谢谢她的……”
“竟是这样……”周怀年沉吟,心里忽而对苏之玫生出一点歉意。
“她没告诉你么?”穆朝朝以为,是因为他太太与他说起这事,他才赶回上海的。
周怀年不敢告诉她真话,只是笑着敷衍道:“哦,她没说得那么详细。”他瞥见病床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几网兜的水果,便随手从里头捡出一个橘子放在手里剥着,并且将话题转到她晕倒的这件事上,“好好的,怎么晕倒了呢?医生是如何说的?”
想起江柏归昨夜的举动,穆朝朝此时还是感到一阵心慌,然而,这事是绝不能让周怀年知道的。尽管她反感江柏归如此,但更怕周怀年因此而对他、对江家做出什么狠绝的事。
她伸手去周怀年的手里拿了一瓣橘瓤,塞进嘴里,故作轻松地说道:“没什么,在一场派对上喝多了一些,柏归来接我,和他吵了一架。我跑到街上,觉得头有些晕,就……”忽而看到周怀年的脸上没了笑,还很严肃地盯着自己看,穆朝朝又赶紧补充道:“大夫来查过了,没什么事,就是喝多了一点,情绪也有些不太好……”说完,又偷偷抬眼瞄他的神色。
周怀年板着脸,在择白色的橘络,不言不语,还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可说多错多,穆朝朝不敢再说,便又伸出手去想从他手里拿橘子。
周怀年躲了一下,没给,抬起眼,看着她问:“说没说谎?”
被他这么一问,穆朝朝心里一沉,咽了咽口水。只要她露出一点马脚,他一定能将整件事情看穿。她定了定心神,坚定道:“我没说谎。你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哪种眼神?”周怀年笑起来,将一瓣剥干净的橘瓤送到她嘴里。她说与不说都好,他自会去查清楚。
穆朝朝别过脸,将他喂进嘴里的橘瓤拿下来,有些赌气地嘀咕道:“总是不信我……”
周怀年探身过去,拿手里的橘子又去寻她的嘴。穆朝朝故意躲着,他便硬是要喂,两人你逃我堵的,在那张狭小的病床上玩闹起来……
苏之玫走到门口,听到嬉笑声,又退回去。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忍了忍,才又抬手去敲门。
玩闹的两人被敲门声打断,同时看向门外。穆朝朝有些尴尬地低下头,而周怀年在看到门外的人后,也坐回了原位上。
“进来。”他将橘子放到桌子上,对外面的人说道。
苏之玫从丫鬟手里拿过食盒,得体地笑着走了进来,“该用饭了穆妹妹,特地让人从粤菜馆子要的清粥小菜,大夫说这两日你该吃清淡一些才好。”
她将食盒放到病床旁边的桌上,并开了食盒的盖子。然而,在发现桌子都被那些水果占满后,便将桌上那一兜兜的水果都塞到周怀年的怀里,“帮帮忙呀,把这些都收一收。”
她这样指使这个男人,可是从来都没有的事。然而这个男人此时,竟也没有一点脾气。周怀年提着那些水果起身,寻了另一张空桌放好,要坐回去时,发现苏之玫已经将自己的位子给占了。
他迟疑了一下,靠到病房的窗台边站着。
苏之玫坐在他方才坐过的那张椅子上,端着一碗粥小心地吹。
穆朝朝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去接她手里的碗,“周太太,我自己来吧。”
苏之玫拿眼睛嗔怨似的看她一眼,说道:“你自己来可以,但以后别再叫什么周太太,叫嫂子好了,别跟我见外。”
穆朝朝的手停在那儿,犹豫地看了一眼站在窗边的周怀年。
“你看他做什么?”苏之玫笑,“要不,叫姐姐也行。”
周怀年眉头皱得有些古怪,但又不知该插什么话。
他大概也没什么主意,穆朝朝只能靠自己,她在这两个称呼之间斟酌了一番,吞吞吐吐叫了一声:“嫂子……”
“哎。”苏之玫高兴地答应一声,将粥递给了她,“喝完了粥,我就让人去办出院,大夫说没什么大事,回家静养就行了。对了,我挂了电话回公馆,让人收拾一间屋子出来让穆妹妹住,你没什么意见吧?”
后面这几句话是对周怀年说的,听得他微怔了一下,看向苏之玫,“你这是在做什么打算?”
苏之玫从食盒里拿出小菜,一面摆到桌上,一面说道:“穆妹妹和家人闹了别扭,想住到外面去。我想了想,一个女人自己住在外头多不安全呀,就和穆妹妹说好了,先住到咱们那儿,等她想回去了再说。是不是呀,穆妹妹?”
正埋头喝粥的穆朝朝,把头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满脸不可思议的周怀年,低声说道:“我……听嫂子的安排……”
PS:
先说一下,那个时期的“京沪线”,是南京到上海,不是北京到上海哦,后来称为“沪宁线”。
再说一下,我朝要进公馆了,接下来没糖,我头放这里!
最后说一下,编辑通知下章该入 v 收费啦,希望宝贝们还能对我朝不离不弃~💗
第三十二章 贪恋
周公馆住进了一位小姐,是丧过夫的,原该被叫作某太太。可懂的人都懂,这样的称呼,在这公馆里意味着什么。
周太太还是像从前一样,早出晚归地在外面听戏、玩牌。反倒是周先生不像从前那般不着家,回公馆回得一日比一日勤,有时候连与人谈事都直接安排在了公馆里,让下人们的日子也没了往日的轻松。不过,他待人却比从前要更宽厚了,常常因为与那位穆小姐说笑几句,下人们也能沾光地得到他的好脸,连得赏钱也成了家常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