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酵阶段的酒厂里四处静悄悄的,卓梦和胖子走在宽大的酿造车间里,脚步声因回声而变得凌乱响亮。
胖子话都不敢大声说:“卓总您看,一点儿问题没有,都是好的。”
卓梦把酿酒设备逐一看过去,凭借她目前掌握的酿造知识粗略判断着发酵情况:“技术科那边是怎么说的?”
“也没怎么说啊,要是有什么不合格他们肯定会上报的……”
卓梦暂且信了他的话,但还是继续向里走,直到在中后半段的一个设备中看到了发绿的酒液。
“啧!”卓梦一拳捶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回头瞪着胖子,“你自己看看!”
“哎呀!”胖子也大惊失色,“这怎么会呢,昨儿还不是这样的啊!”
卓梦盯住他:“我再问你一遍,技术科完全没反映过有问题吗?”
“这……卓总我跟您说实话啊。”胖子急得满脸通红,“昨天他们是跟我说过数据不太乐观,但也说还可以再观察个一两天。我寻思这事儿总不用跟您汇报吧?技术科都说可以观察一下,我想着那我观察明白了有什么问题我再跟您说呗,谁能想到今儿您自己来了——您想想这事儿真不能赖我,好在就这一缸出了问题,其他的不还好好的吗……”
“就这一缸?我告诉你大概率是都保不住!”卓梦烦不胜烦,“发酵出问题就是操作失误,操作失误你觉得能只失误这一缸?”
胖子总算彻底慌了,脑子里已经闪过数个被辞退后的去处:“那、那我们现在……”
“马上购入一批蒸馏设备,全部蒸了做白兰地。”
“啊?可咱们不是葡萄酒厂吗……”
“那我能怎么办,你把葡萄酒酿成这样!”卓梦吼他,“让你那帮弟兄动起来吧,蒸成白兰地放我大姐那边卖出去,多少还能回点血!”
“哎,好,卓总还是你有办法,我这就去叫他们……”
“你也别想蒙混过关!”卓梦揪着他的领带一把把他拽回来,“给你三天时间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是技术科出错那技术科换血,是你那帮兄弟的问题那你那帮兄弟走人,要是你本人在管理上有失误,那你给我带着你那帮兄弟一起滚蛋!”
被人用这么粗鲁的词儿吼着,看得出胖子是上了脾气的,尤其是在内心深处本就已经做好“滚蛋”准备的情况下。他的脸色涨红,嘴角向下撇去,眼珠也瞪圆了。
但是他到底还是脖子一梗:“知道了卓总!给我三天时间,我给你找出根源在哪,要真是我哪里没做好,我带着所有人都走!”
恰在此时,黄毛从外面一路小跑地进来,看着这场面一愣。
见没人说话,就试探着开口:“胖哥,我来取今天的样……”
胖子破口大骂:“取取取取什么样,回家取你妈去!”
卓梦也叉着腰:“今晚就给我把头发染回来,看你那样儿就烦!”
*
果然所有的担心都会应验。
卓梦又在各个车间、科室之间转了一圈儿,出来就见胖子已经让员工们分几排站好,正挨个训话敲打。
她也不想听这些没用的,剜了胖子一眼径直走到车边要走,恰听见胖子说到要出一批白兰地。员工们也很惊讶说“可咱是葡萄酒厂啊,这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听得卓梦心里一烦,发泄地往旁边的拖布上轻踹一脚,结果拖布站起来汪汪叫着给了她一口。
开车去打狂犬疫苗,耗费了不少时间,医生说可以用十日观察法,十天后狗没死就不用再接着打了。
于是打电话给胖子让他把狗看好,胖子给她的回复是狗咬完她就跑了,有需要的话马上让人去找。卓梦叹了口气:“不用了,你赶紧把我交代的事儿办好吧。”
挂了电话开车回家,路上一直在琢磨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确实担心过胖子不靠谱,但是今天几句话一聊感觉这人还行,没有想象中那么粗枝大叶,包括后来看了排班表,也去技术科问了情况,和他说的都对得上。
可能是清洁方面不到位?也不对,真是清洁问题的话就不是发绿这么简单了——新酿的酒发绿只是口感受影响,成不了葡萄酒也可以做白兰地卖,而要真是器具没有清洁好,最后得到的应该会是黏糊糊的果醋。
所以是家里人在搞鬼吗?
卓梦觉得有些可笑——想着左右逢源,却没提防背后一刀。这样下去不用外人来犯,他们自己家就能撕个粉碎了。
大姐现在自己的事儿都焦头烂额了,而且凭大姐的身份地位她有当正人君子的本钱,没必要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四太愚蠢间带着些许不安分,但她已经向大姐下手了,还明知已被卓梦看穿,那么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再有动作。
这么想着,卓梦的神色暗了暗,已经开始考虑要对卓万的公司做点什么了。
心神不宁间没顾得上躲,被一辆外卖车迎头碰了一下。
*
真是撞枪口上了,下车关门时卓梦满心窝火,发誓要痛骂一顿让对方好好赔上一笔。
结果人家头盔一摘,白白净净一个男孩子惊慌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太赶时间了,你这个车挺贵的吧,得赔大概多少啊……”
卓梦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一肚子气没处发泄,最终只是摆摆手:“算了算了,你走吧,车我自己修。”
然后就重新上车开走了,外卖小哥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就这样的,出门时还活力满满的都市丽人卓梦,到了回来时已经被磋磨掉了半条命——擦花的车头、被狗咬伤的脚踝、一团糟的酒厂,还有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背后小人。
坐着观光电梯一路上升,整个虹都尽收眼底。有人在飞驰,有人在奔波,有人还一腔热血,有人已不知为什么而活。有时卓梦觉得就这么放弃一切成为普罗大众中的一个也没什么,但又深怕那一天真的到来,到时还有谁会爱她呢?
大姐?二姐?胖子?小顾?
尽是些拿了好处才会用心待她的人。
这么想着,卓梦按下指纹开门。
大个馒头殷勤道:“主人,欢迎回家!”
关门,抬头。
家里窗明几净,小圆桌上被放了一小碟桂花,于是满屋都是花香。
以及煎牛排的香气。
倪航恰好将一小盅黑胡椒酱浇上去,然后一面哗哗地冲洗手上的小盅,一面扭头看向门口:“卓姨,你回来啦。”
还真系着围裙,格子布的,很适合他。
卓梦忍不住笑了出来:“对。”
“今天工作怎么样?”
卓梦说:“一切……顺利。”!
第30章 疼惜
牛排鲜嫩多汁,配的气泡酒刚好搭配黑胡椒酱的味道,一口清爽,一口浓郁。
中央空调的风将室温调整在宜人的温度上,落地窗干净得吓人,仿佛不存在一样。室内的空气里除了桂花香、牛排香以外,还有整个环境洗去油污之后的清洁气味。
倪航还是没闲着,在厨房里洗洗涮涮,手脚利索不磨叽,一看就是很会做事的人。
卓梦看得胃里暖暖的:“怎么不用洗碗机啊。”
答案也很专业:“不粘锅经常用洗碗机洗的话,里面的涂层很容易坏的。”
“坏了重买不就好了?”
“……卓姨还是财大气粗啊。”倪航说着把锅挂起来晾着,“但是优秀的家政人还是得考虑点环保问题。”
“啧,专业。”卓梦又切下一块牛排放进嘴里,“就这一天时间你就把整个房子打扫了一遍?”
“有专门的除垢、除油的清洁办法啊,掌握了就会快很多。”
“什么办法?”
“这可不能说,我以后还得靠这两下子吃饭呢。”
逗得卓梦咯咯地笑:“然后做完这些你还有空去搞桂花?”
“我看小区里有桂花树。伞撑开放桂花树下就好了,一下午它自己就会掉进来很多的。”倪航说,“桌上的只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我用蒸烤箱烘干了,一半做成桂花蜜,另一半做了个小香囊。”
“哟,你还有这本事呢?”
“稍微有一点本事。”倪航耸耸肩,这些专业领域的东西他从来就不谦虚,“因为卓姨你好像睡眠不太好,用香囊的话有安神效果。”
卓梦还没过脑子地回答:“没啊,我昨晚睡得挺好的。”
“啊,那可能你自己没意识到吧。”倪航说,“我今天收拾床铺的时候,看到枕头被抓得皱巴巴的,一看就是夜里做噩梦了。”
卓梦怔住。
*
“对,确实是做噩梦了。”卓梦神色阴沉下去,手上继续着切牛排,“梦到一些很不好的事。”
“我爸的厂子很难办吧?”倪航试探着问她。
虽然在倪航看来卓氏收购酒厂完全是他们自己的决定,但烂摊子最终落到卓梦头上,他心里还是挺过意不去的,总有种自己给她添了麻烦的感觉。
不过卓梦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松:“还好吧,任何事情起步都烦,也不是光你爸的厂这样。”
但老在糟心事上装乐观也挺累人的,卓梦便岔开话题:“你在忙什么呢?”
“啊,因为看卓姨你饮食习惯还挺西式的,又说夜宵爱吃甜品,我就想提前准备个芭菲。”
好用心啊。
这小玩意是怎么被创造出来的呢?
卓梦托起腮帮子,拿起酒杯微呷一口:“这不好吗?以前的保姆都说我的饭贼好做。我以前在英国上过学,饮食习惯有点被带过去了。说英语的口音也是,比如Maybehappinessissomethingthatwecanonlypursue.Andmaybewecanactuallyneverhaveitnomatterwhat.”倪航本身还是看着她说话的,结果这个腔一出来,直接小脸一红,转过身继续准备芭菲去了:“……当幸福来敲门?”
“对。”
“真好啊,我爸本来也说等我上大学让我出国读书的呢,今天也是望父成龙失败的一天。”倪航调整心绪说着俏皮话,“不过虹大也不比国外的学校差啦,还是遇见了很多有趣的人。”
“啊,其实也不是哪边比哪边好的事儿吧。像我有时候出国玩一趟什么的,也不是说要去看多美的景色或者去吃多好吃的食物,真正的收获其实是能看到不同的活法。”卓梦摇着酒杯,“就像我上次在马代玩的时候,有天虽然下了暴雨,但我还是去海里游泳了。游尽兴之后天晴了,不过也快天黑了,天空和大海都是那种蓝调。”
她回忆着:“我带的衣服都湿透了,所以我披了两条浴巾在身上,里面什么都没穿,就这样一路走回宾馆,一路上没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我也不是说要把这样评论为‘好’,只是说这种情况它确实存在着,而看多了这些‘匪夷所思’的场面之后,就没那么容易被一些‘当然如此’的羞辱性的言论控制。哪怕所有人都说我不好,我也知道我没有那么不堪,没有那么见不得人……”
“什么意思?”倪航皱着眉头回过头来。
但卓梦只是微醺地摆摆手:“只是打个比方。再比如说,我有个中学同学,英国人——其实我也不是很熟啊——不过后来听说他在土耳其旅游的时候遇见一个日本姑娘,对她一见钟情,于是就到日本结婚定居了。我觉得这个婚恋观就挺好的,不是双方家族的物质资源交换,而是真正基于爱情的缔结,是因为出现了一个让自己觉得相伴胜过独处的人,所以决定要勇敢地去接近……”
倪航的心脏砰砰跳动着,他尽可能语气如常:“所以卓姨你也是这个想法吗?”
“什么?”
“就是,不论物质,不论其他条件,只要相伴胜过独处……”
“当然啊。”卓梦笑着回答。
倪航的眼神蓦然一亮。
但卓梦紧接着说:“但是你知道吗,想明白了是一码事,能不能这么干是另一码事。就像我要是在虹都大街上穿得清凉,我爸肯定要骂我不守妇道,把他的老脸都丢尽了;我如果找个对家族事业没有助力的男人结婚,更是要被骂作恋爱脑、不求上进。最近不是流行那句话嘛——家族不需要无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