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油。”
“加油。”
两人皆看着对方傻笑。虽然傻里傻气,徐西桐却喜欢这份默契。
徐西桐平稳地度过了上午这场考试,一走出考场,学校外面乌泱泱地站满了许多焦急的家长。家长们一见自己孩子出来便立刻走上前嘘寒问暖,学生们则轻声撒娇抱怨着。
乌黑的眼睛在人山人海中寻找熟悉的身影,终于看见在不远处等着她的任东,他正倚在小卖部门口,手里拎着一罐可乐,动作散漫地敲了敲罐身,看起来相当有耐心地在等人,惹得路过的女生连连朝他看去。徐西桐朝他跑了过去。
虽然她和任东都没有家长来接,但他们有彼此。
下午考数学,他们出发的时候下了一点阴雨,天色有点儿发灰,细长的雨像抛下来的鱼线,任东撑着一把伞同徐西桐有说有笑地往学校的方向走去,在走到二岔路时,徐西桐进去了小买部买2B铅笔。
任东后背抵在墙边,手里拿着一把伞,他转了一下手把,水花溅在男生高挺的眉骨上,他在一旁等着徐西桐,视线逡巡着四周,正要收回时,看见对面那条巷子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葛亮军穿着规矩的条纹polo衫,戴着的框架眼镜显得他人很斯文,却一脸阴鸷地盯着他,像毒蛇吐出来的信子,让人感到一阵恶寒,他身后跟了三四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看起来像是无业游民,专做打手的那一类人。
任东心一紧,动作先于意识一步,在徐西桐买好铅笔,转过身之际,男生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不疑有它,冲他晃了晃买好的铅笔。
“买好了?”任东问她。
“嗯,走吧。”徐西桐点头。
阴雨停了,两人往前走,任东不紧不慢地跟在徐西桐身后,他略微侧头,眼神锐利,时不时地往后看,发现身后的身影始终跟着他们。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走了一段距离后,任东抬手揪住徐西桐的马尾,小姑娘回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任东抬手搓了一下脖子:
“我准考证忘带了。”
“那怎么办?我和你一起回去取。”徐西桐脸色大变,作势就要往回走,任东拉住她的手,低头看她,语气很缓:“我回去取更快,你跟着我反而更慢。”
见徐西桐垂着脑袋不肯应声,任东抬手捏了一下她的脸,放缓语气,声音低低沉沉:
“乖,听话。”
徐西桐脸色松动了几分,她抬起脸,语气严肃又认真:“好吧,但你要快点。”
“好。”任东应道。
见徐西桐走后,任东面无表情地转身,跟在身后的几道身影隐了出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任东被一帮人带到巷子,几个中年壮汉不由分说地开始打他,拳打脚踢。
葛亮军的胳膊打着石膏,他站在身后踹了任东一脚,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下巴磕在坚硬的锐石上,温热的血潺潺流出,疼痛下意识地让他拧紧眉头。
“你小子还挺上道,本来是想一起拦下你跟那臭丫头的。”葛亮军朝一旁的野草地吐了一口唾沫。
任东没有还手,因为一旦还手,他们肯定会找上娜娜,这场报复将无休无止。
任东已经记不清他挨了多少打,几个男人拎起他,毫不留情地擒着他往上墙撞,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他被打得五脏六腑好像位移了一般,他的脸被摁在刚下过雨的地上,泥泞灌进他的耳朵里,嘴巴上,他的白衬衫也脏兮兮的。
“他妈的让你砸我相机,那是老子的命根子。”
“还想跟那贱胚子一起考大学双宿双飞,做你的美梦去吧!”
任东被摁在地上,被人一边打一边羞辱,他费力地咳嗽几声,整个身躯再怎么被人打,也像折不弯的钢筋,又被人摔回泥泞里,脏水模糊了视线,他反而低笑着,眼神嘲讽,葛亮军看他笑得一肚子火,猛地踹了他的脸一脚。
任东的脸贴在地上,细小的石子硌着,血珠滚出来,他吃了一地的泥。少年狼狈地倒在地上,他想起一年前壮志豪情地答应娜娜说要和她一起走到未来去
他食言了。
不过没关系,
我可以烂在泥里,但娜娜不行。
“大哥,别打了,这小子够惨了,他爬也爬不到考场了,而且十五分钟过了。”有人说道。
一帮人走后,天空出现了太阳,温暖地照在他身上,任东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他挣扎着起身,浑身传来剧烈的撕痛感,勉强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踉跄地往前走,他的视线模糊,看不清眼前的路,耳朵也听不清一直嗡嗡作响,大脑没有思考意识,过马路的时候把红灯看成绿灯,差点被人撞到。
对方紧急刹车,当场飙脏话操他全家,但看清任东身上的血和伤痕猛地吓一跳,骂了句:“疯狗。”然后骑着摩托离开了。
暗红的血滴了一路,他磕磕绊绊地往学校考场的方向走,看起来狼狈不堪,有路人好心要送他医院他摆手拒收了,温热的血从眉骨低落,他在想。
他没什么好害怕的,也无所畏惧。
他两手空空,沿途一片漆黑,只剩这腔孤勇,可以拿来保护他爱的人。
来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工作人员拦住了他,说道:“同学,已经过了十五分钟,按规定,你不能进考场了。”
任东点了点头,一丝落寞划过漆黑的眼底,眼底的光彻底熄灭,蜕变为灰烬。
对方看到他的伤势同样也被吓到了,语气关询:“同学,你身上流了好多血,要不要帮你叫救护车?”
任东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显些站不稳,他摆摆手,勉强离开了考试现场。
*
徐西桐考完数学后,心情不错,卷子写得还算趁手,她迫不及待地走出考场去找任东,想问他最擅长的数学是不是做起来得心应手。
可徐西桐站在校门口等了任东半天,也没见有人出来。起先她还以为任东有事出得晚便耐心地等着,可一直到太阳西沉,也没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出来。
学生,家长,监考人员和工作人员陆续离开学校,原本拥挤喧嚣的学校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
保安拉起学校大门的时候,看见一学生还站在那里,问道:“小姑娘等人啊。”
“你等的人怕是有事先走了,回家去吧,学校现在一个鬼影怕是都没有了咯。”保安热情地说道。
“好,谢谢。”徐西桐冲保安礼貌性地笑了一下。
回到天台房间,徐西桐急冲冲地推开房门,也没有人,她立刻跑向书桌,拉开抽屉拿出手机给任东打电话,可电话一直没接通,最后电话那头传来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总是心神不宁,徐西桐急得不行,可能这就是彼此独有的心有灵犀,她当下觉得一定要找到任东才安心。她匆匆跑下楼来到台球厅,手忙脚乱地推开门,走到收银台,急惶惶地:
“你有没有看见任东?我打他电话没人接。”
小伍正在擦着杯子,闻言垂下眼,没看娜娜的眼睛,说道:“没,别急啊,肯定是手机在充电没看见吧。”
徐西桐转身就要走,刚踏出台球厅的大门,口袋发出震动声,她立刻拿出来点了接听,语气焦急:
“你去哪了?我等了你半天。”
电话那头的人动作似停滞了一下,然后发出轻微的哂笑声:“我妈临时不太舒服,赶得急就没跟你说,抱歉啊。”
“没事啦,我原谅你了。”徐西桐紧皱的眉头松开,笑着回他。
“对了,娜娜,我妈身体还是不太舒服,明天就不能陪你一起去考场了,时间比较赶。”任东撒了个天衣无缝的谎。
他最了解她,要是娜娜看见他身上的伤口,她一定不能顺利参加完这场高考。
“你没骗我吧?”徐西桐不放心地问道。
任东在电话那头咳嗽了一声,笑着开口:“我骗你干嘛,骗人是小狗。”
徐西桐最终点头,:“好,那我们考完见。”
“嗯,考试加油。”
“你也是哇。”
“好。”
次日,上午考文综,徐西桐一个人早早地来到了考场,远远地便看见班上的几个同学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女生言辞激烈,表情惋惜,她们好像在说一个大事件。
徐西桐走过去,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结果一靠近,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看到她自觉噤声,好像她是一个禁忌一样。
“你们在聊什么?”徐西桐把脑袋凑过去。
其中一位女生看着徐西桐欲言又止,眼神透露着叹息,她觉得奇怪正要追问,突然,一双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一转头,是陈羽洁那张英气的脸。
陈羽洁双手勾住她的脖子,把徐西桐带离了现场,她揽着她的肩,开始同她聊天:“马上就要考完了,考完了这个暑假准备做什么?”
“没想过。”徐西桐摇了摇头。
“不如我们飞去深圳玩,狠狠地敲一笔孔武的竹杠吧。”陈羽洁大胆地提议。
“好啊。”徐西桐被陈羽洁逗笑,她的思绪和疑问也成功被带偏,两个女生的背影渐渐远去,然后奔向各自的考场。
考完最后一科英语出来,徐西桐走出考场的那一刻,如释重负,太阳还挂在天边,她从来没有感觉阳光这么烈。
她顺着人流走出校门,无意间听见别的学生在聊天,留着短发的女生跟同伴说道:“我万万没想到,每年在电视上看见高考的各类重大事故会发生在咱们学校。”
“你说三班那个任东啊,他确实挺倒霉的,听说是被仇家打得一身的伤,对方故意卡着时间不让他去考试,可惜了,之前我们班主任还说他是黑马来着……”
徐西桐整个人如遭雷击,她伸手猛地抓住对方的衣领,眼神锐利,说话的声音却抖了起来:
“你说什么?能不能麻烦你再说一次。”
女生被粗暴地抓回头刚想生气,结果看见来人愣住了,徐西桐站在她面前,脸色苍白,看向她的眼神恳切又祈求,好像在祈祷她是说得不是真的。
女生和同伴对了一眼不明所以,有些心虚地说:
“就我们也是听人说的,三班的任东好像缺考了数学。”
第53章 自由的不是风,是我们
“不过这消息不保真啊, 我也是听人说的……”女生话没说完,徐西桐猛地一下跑开,消失在眼前。
女生冲着她的背影大喊:“哎, 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啊。”
高考一结束, 北觉的交通一下子陷入瘫痪中,各路汽车像工厂里的加工罐头全堵在出口处。徐西桐不管不顾地向前跑,她的鼻子泛酸, 一滴又一滴的眼泪吧嗒地掉在地上。
鸣笛声和喇叭声接连响起, 她觉得整个世界好吵, 乱哄哄的。徐西桐奋力向前跑,喉咙犹如火烧,整个人呼吸不上来,好像快溺水了一样。
因为跑得太急,她一小心撞到了老奶奶刚出摊的橘子, 五六个橘子滚在脚边, 徐西桐停下来一边捡橘子一边手足无措地道歉。她不停地抽噎,匆忙地把身上的零钱拿出来, 垂下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 眼睛泛红:
“我把橘子弄掉了, 对不起, 都怪我……”
老奶奶吓一跳,把她递零钱的手推了回去,温柔又慈祥地说:“橘子掉了没什么关系的,捡起来就是了。”
泪眼迷蒙中,老奶奶还送给她一个橘子。徐西桐握着那颗橘子, 一路慌乱地跑到天台房间,她用力推开门, 人不在,空荡荡的。
徐西桐急忙跑下来,期间还摔了一跤,她不管不顾一口气来到三楼,“砰”地一下推开台球厅的大门。
里面喧嚣不已,原本还在有说有笑的客人听到声响回头看她,徐西桐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睛环视了一圈,看见任东正站在绿色台球桌前,他穿着一件黑色体恤,单手揣兜,另一只手抬手示意旁人在怎么打。
旁人递给他一支烟,任东接过来,随意地别在耳后,男生接过杆略微躬下腰,整个人伏在桌前做示范。
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一切自然得好像他就该承受这些一般。
半晌,有人拍了一下任东的肩膀,笑着打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