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亓良话未说完便住了声,因为瞧见院子里有一部车开了进来,极为嚣张地亮着两束大灯,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那车停了下来,后座车门推开,一双穿着高跟鞋的脚先落了地。
周宣已第一个认了出来,“姐……”
宋太穿着一身墨蓝色的旗袍,妆容精致,堪称无懈可击。下车后,她把所有人都扫了一眼,最后在梁稚身上落了落,这才移到了宋亓良身上,“什么好酒,也让我尝一尝?”
宋亓良暗骂了一句。
宋太都露面了,宋亓良所有算盘全都落空,只得由着宝星等人把宝菱带走——实在可惜,那傻姑娘对他极为仰慕,再相谈一番,她必会主动献身。
梁稚将宝菱打量一遍,转身对宋亓良说道:“人我接走了,感谢宋先生今晚照顾。我听说宋先生在美以美设立了奖学金,宝菱恰是头奖得主。他日宝菱考上南洋理工,宴请宾客,一定请宋先生赏光。”
宋亓良皮笑肉不笑,“梁小姐今天真是好胆色。”
梁稚:“宋先生谬赞。”
人顺利接走,到底没有失了场面上的和气,也没有叫宝菱名声有损。
梁稚从周宣身旁经过,低声道谢:“回头请周警官去三条路吃虾面。”
周宣苦笑,同样低声说:“想得梁小姐赏光吃碗面,代价可真大——你们赶紧走吧,我还得收拾烂摊子呢。”
一离开宅子,宝星立马抓住宝菱,仔细查看:“……你有没有怎么样?”
“没有……宋先生只是聊了聊他的发家史,又说他很寂寞,什么高处不胜寒之类的……挣那么多钱的人还寂寞,那我们算什么?”
梁稚扑哧笑出声。
“后来,他要开红酒给我喝,我说还没成年,不能喝酒……推辞的时候,你们就来了。”
“你一开始就不该上他的车……”
“他说我们得奖学金的人会一齐再去他的宅子里欣赏他的收藏品,我才上车的。”
宝菱自然不是全然的懵懂无知,只不过还不大愿意相信那频繁见诸报端的社会名流,去她们学校做了讲座,又特意设立奖学金的人,会有那样龌龊的心思。
她是此刻才觉得心有余悸。
回去一路,宝星少不得絮叨一番女孩子在外自保的安全常识,宝菱不敢再说什么,一一应下。
车先开回梁宅,宝星先一步跳下车,为梁稚打开了车门。
宝星分外诚恳,那表情仿佛是叫他下跪都行:“梁小姐,往后你只管使唤。今天的事,结草衔环我也会报答。”
梁稚折腾一番累极了,摆摆手说:“我去睡觉了,你自己去跟兰姨打声招呼吧,她肯定整晚都在挂心。”
宝星点点头,也就跟着她进了屋。
梁稚径直上楼,回卧房冲凉之后,便躺了下来。闭眼之前却在想,上楼之前忘了问兰姨,不知道某人有没有来过电话。
隔日,梁稚睡到自然醒来,一下楼便听见起居室里传来说话声。
她顿步,竖起耳朵听了听,是楼问津和宝星。
楼问津:“……为什么不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宝星:“……梁小姐正好在家,所以……”
楼问津:“你不过是觉得宋亓良和她相识,能卖她一个人情。”
宝星没作声。
片刻,“啪”的一声,仿佛是纸页摔在脸上的声响。
楼问津的声音里难掩怒气,“你机灵太过了,丁宝星!倘若阿九出了一点闪失,你打算拿什么还?你这条命?”
“……我的命确实是楼哥你捡回来的。”
楼问津没再说话。
过了片刻,他声音已平静许多,“你先滚吧。我上楼去瞧瞧人醒了没有。”
梁稚有些尴尬,听见两道脚步声一齐过来了,她只好主动朝着起居室走去。
宝星先一步出来,看见梁稚,脚步顿了顿,颔首打了声招呼。
梁稚点了点头。
后面那道脚步声停了下来。
梁稚走到门口,往里看去。
楼问津大约是兼程而返,显出一种风尘仆仆的疲惫。
她正要出声,楼问津两步走上前来,猛地一把将她抱进怀里。他深深呼吸,片刻才哑声问:“你有没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梁稚笑问。
楼问津抱了她好一会儿,才搂着她进起居室,让她在他怀里坐下。
梁稚低头看他,摸一摸他下巴,竟好似有些扎手,很觉得惊奇,忍不住摸了又摸,“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睡一觉?”
“等会儿去。”
“……我真没事,你也别骂宝星,那毕竟是他妹妹,一时心急思虑不周全不是很正常。”
“我不单骂他,还要骂你。”
梁稚挑了一下眉毛,“我倒要听一下,你打算怎么骂本小姐。”
楼问津抬眼瞧着她,那双眼睛已经熬红了,看她的目光仍是清明,“……算了,不舍得。”
梁稚笑着锤了他一拳。
手自然地被他握住,往后拉去,环住了他的肩膀,他仰头捏一捏她的下巴,亲她一下,又把她抱紧了。
头回见梁稚,实在对她印象不好,像极了那些刻板印象里的千金小姐,毫无礼貌,随意将人的名字编排为“无人问津”。
原本以为,能将这坏印象保持下去,可谁知不到半个月就推翻认知:没有哪个被宠坏的千金小姐,因为担心他被骂,而主动揽下了晚归的责任,还一径替他说好话。
那之后,便不断发现她这人的优点好似一座矿山,怎么也挖掘不完。
……她仅仅美丽也就罢了,为什么还兼有仗义,勇敢与善良。
叫他天然正义的立场,也变成了一种罪孽。
第30章
周一一早, 梁恩仲脚步生风地走进楼问津办公室,把一份一周前的旧报纸,拍在了楼问津的办公桌上, “楼总, 这件事你不给个解释?”
楼问津抬眼, 往那报纸上瞥了一眼,头版的标题是:皇家明珠赌场因监控洗钱不力被责令整改。
楼问津推一推眼镜, 神情毫无波澜:“我要解释什么?梁总未免过分高看我,我有什么能量,能把手伸到宋亓良的地盘里去?”
梁恩仲冷笑一声:“我刚刚得到的消息, 沈惟彰和宋亓良搭上线了。沈惟彰本就正在为资金问题而发愁, 这不是瞌睡便有人送枕头?沈家和宋亓良素来无交集, 若不是为了给你使绊子,宋亓良犯得着搭理沈家?”
“梁兄慌什么?章家的实力,莫非还不能与宋亓良抗衡?”
“那你就是承认这个事情是你干的?”梁恩仲猛地拍一拍那报纸,“我实在不能理解, 九妹也没有真在宋亓良那儿吃亏, 你犯得着去招惹他吗?就为了出一口气?”
楼问津不置可否,那表情仿佛是并不屑于去向外人解释什么。
“上回也是, 不跟我打一声招呼, 就擅自答应梁九的请求, 放过了梁廷昭。”梁恩仲气愤极了, “楼问津,你是不是太儿女情长了?”
楼问津背靠座椅, 稍一仰头, 看向梁恩仲,语气十足的傲慢:“梁兄, 倘若你真有这个本事,我这个位置,随时欢迎你来坐,否则别来置喙我的决定。”
“为了拍地一事,公司所有资源都投了进去,倘若最后因为宋亓良横插一脚,这地没有拍下来,我倒要看看,楼总怎么给所有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梁恩仲说罢拂袖离开,临出门前恶狠狠撂下一句:“真是竖子不可与谋!”
宝星原是要进来汇报工作,听见争吵,一时没敢进来,待梁恩仲走了,方才溜进办公室,“……梁总发好大的火。”
楼问津“嗯”了一声,却不说什么,只把那报纸拿起来,漫不经心地扫了一遍。
宝星义愤填膺道:“宋亓良那样的人,是该给他一点教训。赌场只是整改,又不是吊销牌照,已经很便宜他了。”
楼问津瞥他一眼,“你这么支持我,也不怕竞标失败,一起喝西北风去?”
宝星嘿嘿一笑,“我知道无论如何,只要跟着楼总你,总是少不了我的一口汤喝。”
楼问津笑了一声。
梁稚生日在四月十八日。
往年这个时候,梁家上下恨不得提前一个月便开始做准备,生日当天酒店包场,遍邀宾客,舞会开上一天一夜。
今年楼问津原本还想按照往日的规格操办,但被梁稚严词拒绝,从前不觉得,现在只是想一想那场景,便觉得聒噪得令人头疼。
她因今年生日在周四,便说周五回庇城,就在梁宅里,宴请几个相熟的朋友聚一聚就足够了。
周五,梁稚同王士莱告了半天的假,中午便乘飞机回了庇城。
楼问津亲自去接,见面先把一束玫瑰塞进她怀里。不知有多少朵,沉甸甸的抱都抱不住,她走两步便觉得累,又把花递给了楼问津。
楼问津一手扛花,一手搂住她的腰,把她往旁边一带,避开一旁揽客的德士车。
车停在地下的停车场里,未免停在室外阳光晒一会儿就成了蒸笼。大捆花束放在了汽车后座上,楼问津绕到前方去打开主驾车门,点火以后先开空调,又把手伸到她那边的出风口去拨了拨格栅,因为梁小姐喜欢凉快,却又不喜冷风直对着吹。
“喂。”梁稚忽然出声。
楼问津抬头看去,“怎么了?”
梁稚不说话,只是望着他,地下车库里,那灯光是一种褪了色的浅白,叫一旁的承重柱一挡,车厢里面半明半昧。
她的脸也就在这微暗的光线里,眼睛里有幽幽的情绪,他望着她,不很确定那情绪的意思。喉结微微滚动一下,也不多想了,倏地倾过身去,捧住她的侧脸便吻上去。
她探出了一丁点的舌尖,他立即把它绞住吮咬,手掌在她穿着粉蓝波点短衫的腰侧摩挲片刻,最后试探着往前方挪了一挪,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也就一把覆握住了。
梁稚把双臂搭在楼问津肩膀上绕过去,有点任由他的意思,到后来胸衣给揉得乱七八糟,却又不能更近一步,而前方时有人经过,于是不得不叫停了。
楼问津坐回到驾驶座,身体往后靠去,没有第一时间将车子启动,仰着头,阖着眼睛,好像非得缓一缓不可。
梁稚望着他,笑得很是幸灾乐祸。
车开回到梁宅。
屋里自是洒扫一清,各处摆满了新鲜花束。楼问津提着行李箱,将梁稚送上楼,一关上她卧房的门,便把她往门板上一推,低头咬在她的嘴唇上。
梁稚推他,说马上要下去吃饭——她因为赶飞机,没有吃中饭,兰姨特意为她留了饭,在她上楼前叮嘱她放了东西就下去吃,免得一会儿凉了。
楼问津一边拉她后背的拉链,一边含混地“嗯”了一声,她迎着他的吻,也很动情,就想先不管了。但他在她胸前亲了片刻便停下来,低声说:“怎么办,又怕你饿,又怕你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