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屋子里的呼唤愈发强烈,拍门声响起。
章晚成蓦然惊醒,停了下来。
苏南仓皇地整理衣衫,跑过去打开房门。
独自留在黑暗里,够不到的门恐惧包围,豆豆哇哇大哭。
苏南抱着豆豆,拍抚背,不断地说,妈妈在,妈妈不会丢下你的,没事了,没关系。
章晚成来到他们身边,屈膝蹲下,拭去那眼泪,也不知和谁说:“对不起。”
章晚成觉得这地方磁场诡异,吓坏了孩子,要带孩子回县城。苏南不关心他的来去,但孩子必须和她待在一起。谈判没有结果,他们只能住了下来。
苏家的女儿是晨型人格,日程从每天清晨开始。这天她们通过电话,一起上中心泡汤。
当年苏南才到澡堂,还不习惯暴露自己的身体,总是等夜深人静偷偷钻进淋浴间。艾秀英骂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她不得已尝试着和大伙儿一起洗澡。苏青和苏乔两姊妹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她佝偻着身体进,捂着浴巾出。
时间不着痕迹地改变了一个人。
在赤裸的女人堆里冲了澡,一前一后踩进浴池,苏青沿着池壁往底下缩,让水淹没脑袋。过了会儿她从水里钻出来,将头发往肩后抹,长叹一声,“得劲儿。”
苏南笑,“你在外边泡澡吗?”
“也就今天,外边的洗浴中心至少也要一两百,有那钱我干什么不好。”
“我也去得少,都是陪章晚成他们去。有回去汤泉,排到大嫂的号,大嫂看我和别的太太一起,还不敢和我唠嗑。”
苏青呵呵表态,又说,“不过有可能是妈说了什么。”
“哪有媳妇不怕婆婆。”
“那我这算什么?还真有点搞不懂定位。”
苏南蹙眉睨着苏青,“你们真打算这样啊?”
四十二度的温泉池水流动着,苏青捧起发烫的脸颊,“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
“小青……”苏南有些严肃,又有些无奈,“你到底为什么和孟叙冬结婚?”
苏青垂眸,轻声说:“和谁结婚都无所谓吧,但是孟叙冬不会对我有任何要求或者期待。”
苏南惊诧,“我还以为你们……他也是这么想的?”
“我说实话,为了爱情而结婚是不理智的。两个人真正在一起,会想要更多,期待对方作出改变,甚至强行改变对方。咱妈抓狂了大半辈子,不就是这样?……太热了,我去喝点水,你要吗?”苏青带起匆匆的水花跨出浴池。
直到旁边传来咚地一声响,苏南才回过神来。
苏青在池边摔了跤,一整个浴池的女人都来关切。到了休息室,好心的老姨要给她算一卦。苏青有点感动,可惜不信这些。
苏南拿来了冰袋,叫她给孟叙冬打电话,来背她回去。苏青觉得不至于,但本能地想要利用一番。
听到熟悉的嗓音,苏青准备好的卖惨腔调忽然卡在了喉咙。
有什么扰乱了神智,令人心慌。
“老婆?”孟叙冬唤了两声,一下变得正经,“小青,你说话。”
“唔,我信号不好。你在哪儿呢?”苏青佯作淡然。
“军儿来了。海崖有个狐仙洞,很灵,你去吗?”
这两天孟叙冬和庄绫一帮朋友交际,苏青不认识,也不想认识。发小的局,倒是不抵触,奈何出了状况。
“回来再说吧,注意安全。”
结束通话,苏青平复了心绪。旁边的苏南担忧不已,“真有点邪门儿吧,好端端的怎么摔跤。”
苏青一本正经:“在水池打滑的概率应该不小,我没有摔死,很幸运。”
“大过年的……”
孟叙冬一行人回来的时候,苏青已经好多了,只要不去碰淤青的脚踝。她没有声张,餐后同他们来到台球室。
他们叫绫子开局,似乎是什么约定俗成的规矩。
“我来怎么样?”苏青说。
庄绫亦看了过来,“好啊,你打过吗?”
苏青不置可否,拿起孟叙冬手里的台球杆,一边抹巧克擦,一边走近桌台,“玩什么,八球还是斯诺克?”
孟叙冬有点意外,“我们打八球。”
台上摆的正好是八球所需要的十五颗球,白色母球也在规定的位置。
苏青悄悄试了下脚踝能否踩稳重心,支起球杆,俯身击出母球。清脆一声响,彩球滚落四散,仿佛青春的礼花。
小时候自然没有机会接触台球,是大学时期学会的。一帮年轻人在俱乐部喝威士忌,从弥尔顿谈到乔伊斯的《芬尼根守灵夜》,像 Cillian Murphy 一样吸烟,打斯诺克。那时候大家都在模仿电影,成为想象中的自己。
那军吹了声口哨,“可以啊,开局进球。”
庄绫也说:“没少打哦。”
开局进球或四球贴库是八球的基本规则,他们也太小看了她了。
“只能说还没手生。”苏青抬眸寻找孟叙冬,不是想象中“你还有多少惊喜”的直男表情,他目光有些冷,像个严厉的台球教练。
错失教女人打球一展雄风的机会,有点不爽吧?
苏青挑眼笑,绕到桌台另一侧,接着击球。
第二杆角度有偏差,球悬停在洞口,换庄绫上场。
他们习惯两人一台,轮换着打。今天郝攸美缺席,苏青加入正好,那军和孟叙冬便开了旁边的桌台。
四个人不时在中间过道相遇,讲些玩笑,不乏荤的。苏青知道,这是把她当自己人,没有距离了。这种时候也没必要较真,苏青也接腔,引得孟叙冬频频侧目。
场子暖气开得足,他穿一件高领薄毛衫,有点热。他扯了下衣领,俯身支起球杆,粗砺宽大的手撑在绿丝绒上,压低眼眸注视着目标,好似伏伺的狼。
比分持平,只余最后的八球,场面焦灼。苏青甚至庄绫也停下来观看。
砰一声,八球落袋,却不是指定球袋,孟叙冬输了。
那军惊愕,“不是哥们儿,你想啥呢!”
孟叙冬扯了下唇角,故意不看苏青,“想狐仙给我的签灵不灵。”
第34章 034县城多小,事情一旦传开,全家都会被戳脊梁骨
034
狐仙是东北五大仙家之首,讳称胡仙。关于胡仙的典故传说,流传最广的是胡三太爷与胡三太奶。海崖那间香火旺盛的狐仙洞,主殿供奉着。
苏青对其知之甚少,想不到孟叙冬信奉,求了签。
正要问奉香火与求签花了多少钱,应来找了过来。
“小姑,你怎么还打球啊。”她眉间一点凹印,有点质问似的。
“怎么了?”苏青不解。
应来把手里的黑色塑料袋放到台球桌上,也不管碰没碰到球,“你不是摔跤了吗?大姑跑到市里中医馆给你买的跌打损伤膏,叫我给你送来。”
“你摔跤了?”孟叙冬挑眉望过来,手杵着立在地上的台球杆。
“小事。”苏青说着暗暗给应来使了个眼色。
“不是这有什么。”青春期少女最烦大人这套装模作样,转脸看向孟叙冬,“大姑说摔得很严重,澡堂的人都知道的。你怎么还叫人在这里打球呢?”
孟叙冬放下台球杆,两步走来,“我看看。”
苏青往后退,脚踝一顿,腰臀抵在了桌台上。孟叙冬径自蹲下来,轻握住她的小腿,“这只脚?”
等不及回答,他撩开了裤脚,拇指圈拢着按了按脚踝上下。
苏青轻嘶一声,微提起脚跟。
孟叙冬抬眸看了她一眼,板着一张脸站起来,从袋子里取出膏药。
“没关系的……”她说着噤声。他正经样子真的很可怕,这种时候她不敢和他争辩。
孟叙冬再度蹲下,仔细卷起裤脚,将她的脚从毛拖鞋里捧出来,脱下袜子到脚背上。将才看见她穿拖鞋,他没细想,现在才知道这脚脖子肿得跟水里泡发了似的,一片淤青。
跌打损伤膏,他熟悉。他把膏药按在手心化开,抹到她脚踝上。
肤油般的质感,随着他掌心的贴合,有股热流绕在脚踝上。
苏青感到别扭,不用看也知道,周围的人都注视着他们。这场景太奇怪,太亲密了。
他为什么能旁若无人做这种事,真的完全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吗?
“孟叙冬,好了吧……”苏青弯腰想要穿上袜子。
孟叙冬挡开她的手,抬头,“平时咋呼,真痛的时候又不作声了。”
离太近了,能看到他瞳仁中倒映的自己。苏青勾起拖鞋,偏过身去,“还不是怕你担心。”
“啊?”孟叙冬站起来,用手背来碰她的脸。苏青抿着唇角躲开,撞上庄绫失神的表情。
“你很烦。”苏青垂眸抱怨。
“你烦还是我烦?”孟叙冬睃她一眼,转身去洗手间。
“你俩都挺烦的。”应来咧了咧嘴角,戴上耳机离开。
桌台边只留下苏青和两个发小,四下回荡着台球撞击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一缕尴尬。
“我算是看懂了,”那军忽然说,“冬子追的你吧。”
“不是。”苏青下意识否认一切与恋爱有关的猜想。
“难不成是你追他?”
是她先拥抱他,先吻他的,他们的开始在于她。于是苏青说:“算是吧。”
“够虎啊,那么难搞的人你也搞得定……”
这话莫名有点刺耳,苏青淡笑,“孟叙冬从小就对我很好啊。”
“是吗?”庄绫也很疑惑。
苏青略一停顿,听见孟叙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怎么不是了,她小时候掉了牙我都给她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