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有多骄傲。”
“……”
苏青脑海里想起那句歌词,莫名笑了。
孟叙冬微微蹙眉,“还敢笑?”
苏青说:“孟叙冬,我没有笑你。任何一个靠自己劳动挣钱的人,都不应该被耻笑。我只是觉得这份工作很危险,你也出过事,才会造成听力障碍。我听说小伟爸妈在工地出事,非常震惊。如果不是在这里,我现在已经在查建筑工程上的事故率与死亡率。即使不去想这件事,你的工作环境、社交圈子,那么多酒局,还有人招妓,不把女人当人看。我能说什么?我关心你,没办法只困在小小的房间里,不考虑将来。我想我们有了钱,就能换一种活法。”
良久,孟叙冬说:“你希望我做什么?”
“我希望你认真考虑我们的将来,你能做到吗?你有大把选择,机会摆在眼前,可是你拒绝。”
“既然你知道那家的事,就应该理解我为什么拒绝。”
“我理解啊,你是很好很好的人,你有原则。我尊重你的原则,但我也我的原则。”
有位学者说,恋爱会帮助我们了解自己的欲望、嫉妒、控制欲、利己心、宽容和超脱。恋爱是斗争的平台,你要夺取对方的自我,并放弃自己的自我。《始于极限》上野千鹤子
在恋爱的过程中,我们受到伤害,互相伤害。而后认清,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渡自我防线,也无法逾越对方的自我界限。
我们永远无法控制他人。
苏青平静地说:“至少以前,你爸爸和你妈妈看起来很好吧?你没有经历过我的生活,父母每天都在吵架打架。我爸答应了不再喝酒了,可转头又去了,我妈提着刀要砍死他,乔拦在他们中间放狠话,不如一家人都去死。那时我感觉,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努力,我不甘心,谁也不能破坏我的人生。”
孟叙冬没有经历过,却也目睹过。澡堂家的鸡飞狗跳,熟人圈子无人不晓。
“你觉得无论什么事,即使我答应了你,也做不到,是吗?”他说。
“一个人只有在发自内心想要去做一件事的时候才能做到。”
“我发自内心想要做的事……”
火炉发出啪嚓的余声,意味柴火燃烧殆尽。
孟叙冬没有说下去,“走吧。”
苏青暗暗呼出一口气,走出屋子。
或许这个世界上存在超脱的爱,有人甘愿为了所爱之人奉献一切。但显然,这种感情不属于他们。
他们都是极其理智的人,尤其是她,对爱明码标价,获得一分,才奉还一分。
来到学校时间尚早,四下安静。
尖子班有几个寄宿的孩子提前来教室学习,苏青看见门开着,悄悄往小伟的抽屉里塞了面包。本来想写信,可她到底不是能用文字抒情的人。
大课间,苏青在办公室批改作业。小伟走来,手里捏着皱巴巴的面包。
她还未说什么,他便把面包丢在了桌上,“不需要你施舍。”
“我姐开面包房,这是隔夜剩的,反正都要处理掉。”苏青看也不看他,拿起面包就要丢进垃圾桶,“不吃算了。”
小伟抢绷紧下颌,“明明不是。”
苏青收回动作,平静地看着面前的男孩,“一个人哪怕只有一点天赋,也极其珍贵。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浪费你的天赋,参加竞赛对你高考有帮助,学校已经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
“你以为你做这些,就能赎罪?”
苏青微不可查地笑了下,“我没有罪。你口中的那个人,出身不是他能选择的,但他选择了另一种生活,在别人的工地干活。”
“你们真虚伪。”
“虚伪的是我,我认为他浪费了自己的人生。”苏青一顿,“你有喜欢的人吗?”
小伟微怔,皱眉怒骂,“我没有早恋。”
“在你身上我看到了曾经的他。我总会想,如果那时候他有所行动,我们会在一起,然后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抓住你的天赋,怎么抓住有可能的将来。有一天,你喜欢了一个人,你该怎么描绘你们的将来?你们太年轻,只看到了眼前,以为人生不过如此,每个人早已在既定的位置,事实上,这个世界十分广阔。等你看过了,才知道你想不想要放弃。”
苏青说,“老师所作的,只是帮你们拿到去到外界的入场券。你好好考虑。”
第78章 078好吵,听不见
苏青借口准备竞赛,好几天都待在学校。这天下午没课,想着备点面包在学校吃,回了面包房。
面包房上了网店,支持同城直送,最近订单爆涨,光是早上准备的量已经不够了。苏南和员工在厨房高温里忙活,帮忙看顾吧台的是张小梅,苏青有点惊讶。
之前开业张小梅托人送了花蓝,但有一段时间没来了。苏青本来觉着是由于章家的缘故,此时才听张小梅说,她丈夫被查了,这阵子都没得空。
“不说我了,你在县中上课咋样?”
“马马虎虎。”苏青闪过一个念头,“学校准备搞竞赛,有几个潜力不错的学生。”
张小梅一听便明白,这是拉赞助来了。
晚上在附近吃饭,张小梅和苏青详细商量了这件事。她并非女菩萨,这么做只是想挽回一点声誉,或者失去的良心。她丈夫做了那么多不堪的事,而他们不到最后一步仍无法分开。
无论如何,这件事上苏青心存感激。在县中的日子,她认识到一个本质问题,比起优化教育资源,县城孩子更需要资金以达到基础教育水准。
同时也明白了,帮助这些孩子从而实现自我价值,是一条危险的道路。想要帮助更多孩子,需要现实的支撑。
苏青刻意不去想她和孟叙冬的事,夜晚穿过长街,看见友谊招待所灯箱,她忽然忘记了自己到底是要去哪里。
陈春和从世纪网吧出来,打眼一瞧,兴高采烈挥手,“小青姐,你回来啦。”
“我……”苏青一顿,恢复平静,“我去小来那儿检查功课。”
“哦。”陈春和摸了摸鼻子。
苏青挤出一个笑。
“师父他……”孟叙冬不让陈春和到苏青面前说些有的没的,可他实在忍不住,“他最近都不怎么说话,下了工还去接散活儿,给人家修家电。”
孟叙冬这么拼,无非是因为她说的话。
“你们到底怎么了?”陈春和小心翼翼。
该怎么解释呢,苏青觉得没经历过婚姻的人很难懂得她的所思所想。她说:“我们有些问题需要想清楚。”
“是不是因为师父太忙了?我们过两天就竣工了……”
“嗯。”
陈春和欲言又止,搓了搓手,“那,小青姐你慢走。”
苏青从帆布包里拿出一袋面包,“当宵夜或早餐吧。”
“我这就去拿给师父——”
苏青想要阻拦,陈春和已然跑进招待所院子。
她下意识叹了口气,抬头不经意看见楼上亮灯的窗户。窗玻璃蒙雾,只隐约看见那背后一道身影。
她有点慌张,握紧帆布包背带,快步往前车站走去。
到老县中不过几个站,苏青回到家,看见应来坐在书桌前,背挺得笔直,一幅认真学习的样子。
这么多年老师不是白当的,苏青直觉有异,走过去翻开课本,果然看见了底下的手机。
她一口气提上来,却没有发火的力气。她捏了捏额角眉心,“咱还学吗?”
“学……”应来低垂着头。
如果有家底,大可以让应来挥霍青春,哪怕在家躺平,可现实如此残酷。
苏青思量了几天,决定给应来找一个托管。
傅屿这阵子偶尔会给苏青分享音乐,还问她什么再去书店玩,她心里揣着事,总是说看时间。
这天苏青主动给傅屿发了消息,说明应来暂时不愿意去学校,但孩子自制力有限,需要一个人看管。书店环境安静,希望他能允许孩子去那儿学习。
傅屿说当然没问题,他以前就是在老师看管下才学好的。
她们上门的时候,傅屿正在给一个客人文身。做的手臂位置,没有遮帘子,阳光透过桦林枯枝映入整排窗户,为他们身上笼罩金色。
应来夸张地“哇哦”一声,侧坐在客人身旁的傅屿抬起头来。
“打扰你了。”苏青笑。
“没事儿,我这快完了。”傅屿说,“你们找个位置坐啊。”
书店只有中央一张长桌,苏青让应来去那儿坐。应来从没见过文身的过程,依依不舍地扒着充当隔档的书架。
傅屿朝她笑,“你也想文身?”
应来摇摇头,拎着书包在长桌坐了下来。
苏青守在旁边,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电量低,她勾身寻找充电插孔,所获无果,只得作罢。
不到片刻,傅屿同客人一道走了出来。客人文身的位置包了保鲜膜,皮肤泛红。
客人说:“下个月再过来,这次要多休息一会儿,还是有点痛。”
傅屿哈哈笑,“行啊。”
应来好奇,“是做花臂吗?”
“是啊!”客人将袖子卷到臂膀,露出一大片文身,整条手臂上缠绕黑色线条,还未开始上色。
Oldschool 风格,应来比了个赞,“酷!”
“我关注小岛老师几年了,这不是看他回东北了,专门从市里过来找他文身。”
“小岛?”苏青瞧了傅屿一眼。
傅屿有点难为情似的:“网名。”
应来立即拿出手机搜索:“微博还是小红书?我天哪,你好火。”
苏青凑过去看,傅屿的社交账号发布了好多帖子,各式各样的文身图案,大多都是他自己设计的。
客人走后,应来问:“你很贵吧?”
傅屿失笑,“看客人觉得值不值。”
“做你的事。”苏青敲了敲桌面,应来努嘴,转动手里的笔,非要人给个确切数字。
傅屿翻转一张椅子,跨坐下来,手搭在椅背上,“一小时一千,年后打算涨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