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老师哦。”
苏青忽然想起以前给学生辅导功课,傅屿经常说这种话,大家都不以为意。她只当他家庭环境优渥,不吝表达感情。
可是现在,这是告白没错吧?
比起无措,无语更多,苏青额角紧绷,说:“有小孩你也喜欢吗?”
机器停了下来,傅屿直起身,脸上写着不可置信,“怎么不提早告诉我,这很危险!”
“不是……”身上余留刺痛过后的酥麻感 苏青缓了缓说,“我想和他有小孩,有一个真正属于我们的家,但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办到。”
傅屿松了口气,从桌底的迷你冰箱取出一瓶水给她,“你们都结婚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他是一个……”苏青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他的生活很单调,但是很自由。我不想给他施加压力,把他变成我这种人。”
“你们有好好谈谈吗?”
“谈过了,谈了也没有用。”
“他直接告诉你他不想要小孩?”
苏青叹了口气,“这是一个计划,你明白吗?没有稳定的生活,足够的经济实力,这个社会你怎么养一个小孩啊。”
傅屿觑眼打量苏青片刻,“老师,这个言论有点社达,社会达尔文主义。”
“根据马洛斯需求理论,人解决了生存,就会想要安稳,有了安稳,就会想要爱与归属,社会成就,自我实现。我遵循的是一个人的本能。”
傅屿重新坐下来,拿起文身针,苏青便调整好姿势,准备承接疼痛。
“但我想,一个人足够爱你,会情愿的。”
“如果你爱的人叫你不要搞文身,你也情愿?”
“问倒我了。”
“是啊,他凭什么要为我改变。”
傅屿笔下又一顿,“老师……你该不会是打算离婚,想要找点什么纪念才来文身的吧。”
苏青无话可说,剥开巧克力补充糖分,抑制心悸。
“我见过很多热恋的人文身纪念,然后又要洗掉的,像你这样的还是头一遭。”傅屿叹息,“是有多爱他啊,你根本就不想离开他。”
是这样吗?
无论如何,她都想要留在他身边。哪怕两个人争吵,变得面目可憎,也不要分开。
苏青想着,原来妈妈是这样的心情啊。
最后文了两个多小时,傅屿把色彩细节做的很漂亮,红色渐变的草莓上缠绕一缕青灰色的烟雾,像真的一样。
他本人也相当满意,拍了照片,立即发到朋友圈与社交账号上,将作品命名为“love letter”。
“你说喜欢我是假的吧?”苏青说。
傅屿一愣,随即咧笑,“骗到你了吧!”
他给文身的部位涂抹凡士林,包上保鲜膜,并交代了种种注意事项。考虑到她第一次文身,或会出现过不良反应,他让她留下来观察一阵。
书店安装了投影幕布,他们坐在长桌旁看电影。
他恶作剧地点播伯格曼的《婚姻生活》,在她强烈要求下换了一部圣诞节氛围的片子。
电影里壁炉燃烧,苏青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傅屿终于不再看电影。
环绕的电影音乐掩盖了轻微的脚步声,直到感觉有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他才抬眼。
那个文身真正的主人站在门廊边,有几分漫不经心,“这样盯着我老婆不合适吧?”
傅屿起身,椅子划拉出刺耳噪音,苏青迷迷蒙蒙抬头,“几点了……?”
孟叙冬走来,二话不说将她的胳膊搭在她肩头,背起了她。动作轻松而熟稔,好似做过千百遍。
“孟叙冬?”
“我们回家。”
第82章 082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雪不大,砂糖一样散落下来铺就了脚下的路,斑驳的靴子一深一浅踩出咯吱声。长街静悄悄,窗都合了眼,只有二十八岁的他们重复过去的路。
苏青是醒了的,但宁可装睡。孟叙冬的肩背宽阔结实,却比任何的被褥还要令人安心。
他知道她醒着,没有丢她下来。他就是这么心甘情愿地背着她,负担着她。
路有些远,她的手冷僵了。她搭在他肩头的手一晃一晃的,像招财猫。但她想,他的脸也一定冻掉了。
他又忘了戴围巾。她给他买过一条红色围巾,他应该是不喜欢红色。
“孟叙冬,放我下来……”她活动手指,捏了捏他耳朵。耳朵是烫的,至少比她手热乎。
“快到了。”
他总把她的话当耳旁风。
“快点,我不舒服了。”
脚步倏尔一收,孟叙冬将人放了下来,“冷着了?”
“有点。”苏青揉了揉鼻尖,埋头往马路上的公寓楼走去。
她捂在衣服底下的文身刺痛,腰部稍一弯曲弧度,皮肤便绷得更难受。感觉那部分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在文身结痂之前,不能碰水,每天要涂凡士林或修复膏。后腰那块位置操作起来不便,好在今天才搓了澡,明天再去澡堂找姐姐帮忙。
苏青到家简单收拾了便睡下,方才的困意来势汹汹。半梦半醒之间听见枕边的人说:“你偏喜欢那样的?”
哪样?她意识打结,从文身想到台球,想到飞驰而过的摩托。
彼时瞬间心动还没有一个流行词来形容,她只感觉到摩托带起的风,撞进了心灵。
“嗯……”苏青进入了青春的梦。
冬季天亮得特别早,苏青到面包房找人,竟撞见章宗成。他亲自来买面包,买了便走了,也没多说话。
苏南适才从厨房出来,蒸熟的脸蛋儿红扑扑的。她抬头抹了抹额角的汗,“这么早呢。”
“我想让你帮我忙……”
得知苏青文身了,苏南吓一跳。到澡堂浴池,看见那有酷酷的又有点可爱的图案,她笑:“什么呀。”
苏南帮她擦洗,之后在文身的部位抹上厚厚的保湿啫喱。
“那个人是怎么回事?”苏青问。
苏南叹气,“他们觉得很好玩吧?”
男人天然以为自己有权把女人当宝物一样抢来抢去,且从中获得乐趣。
苏青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擦干净身子,在腰上裹了新的保鲜膜。
“学校不允许吧……”苏南忽然想起这件事,“你不打算转正了?”
苏青若无其事地说:“我有我的计划。”
从澡堂出来,一路走到街口,苏青看见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
原是饺子馆和延吉饭馆两家吵起来了。延吉饭馆的男人怀疑妻子与别人有染,扇了妻子耳光。饺子馆儿子发现了,对男人大打出手,男人便要报警。
警车乌拉乌拉来了,饺子馆老板娘先发制人,控诉男人家暴。
两家人闹得不可开交。
躲在玻璃后挺着大肚子的女人,那么绝望。
苏青一下想起了小时候,整个县城一片混乱,男人打女人,男人杀杀女人,到处都是械斗,青少年也一样暴力。
留在这里,就会变得不幸。她太害怕了,以至于不敢什么有起心动念。
除了学习,没有任何事能够拯救自己的命运。
民警认为这是家事,调解教育了两句,便赶着去执行任务了,宣传防范网络诈骗是重中之重。
延吉饭馆的男人闭门谢客,饺子馆老板娘将儿子拽回门市,看热闹的人见渐渐散去。
细雪落在睫毛上,苏青眨了下眼睛,继续往前走。
刺青与伤口无异,先是刺痛,随着皮肤组织愈合、结痂,开始发痒。有时下意识就去挠,抠出火辣辣的痛感。
苏青忍耐着度过了期末周。监考这天,家里人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手机开了静音,考试结束之后她才看到。
孟叙冬来校门口接她,两个人都没有话。
大哥送外卖时在马路上逆行,出了车祸,当场死亡。家里人已经办理了手续,将大哥的遗体送至县城殡仪馆。
灵堂静悄悄的,大嫂呆呆地坐在角落,应来和艾秀英将瓜果传到桌席上。
苏南迎上来,握了握苏青的手。
“通知乔了吗?”
“飞机上了。”
苏青张了张嘴,一时无言。
艾秀英叫他们过去,守着烛火,别灭了。孟叙冬拖了张凳子过来让她坐,接着从塑料袋里拿出纸钱,往盆里烧纸。
火光憧憧,黑烟升腾,苏青呛得咳嗽。孟叙冬拍抚她的背脊,她闷闷地说:“我没事,只是难免……”
“我明白。”
这一刻,能感觉到他是真的明白她的心情。
亲友陆续来了,堂子里出现欢笑,俨然变成棋牌室。孟叙冬陪客人打麻将,苏青忙着去订晚餐。
苏乔和章晚成一起来的,带着困乏的豆豆。
苏南把豆豆抱了过去,豆豆仰头蹭她脸颊,“妈妈,不要难过……”
苏南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