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蜀英沉静了一会,眼神朦胧,似乎她的回忆早已穿透到八年前,那是一段可悲、痛心、不耻的往事。
厂里领导技术不力,销售受阻,却变着“法子”挽救厂子,他们让漂亮女孩去外面陪酒招商,做了一些令人不耻的事情。
女孩们为了稳定的饭碗和一些好处多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多数厂工为了自己的饭碗和前途充当了看客。
在多年以后,他们却听信谣言,将这些曾经“挽救”厂子的漂亮女孩当成是招摇厂领导的狐狸精。
可是,厂子还是倒闭了,他们发现被骗了,又围住厂子要回自己的尊严和工资。
可是当时的厂子早就是一个空壳,可能还有一笔大家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钱”,却被一个卷钱逃跑的“谎言”全部破灭。
在孟思期试着侧写那个年代的故事时,林蜀英开口了:“他叫孔曲山,当时是厂里的劳模,也是优秀积极分子,他带着我们闹工资,厂里传出消息,有一笔卖设备的钱,可以赔给我们,但一天早上,我们却听说,孔曲山带着这笔钱逃跑了。”
原来故事是这样的,孟思期忍不住追问:“你们相信他带着钱跑了?”孔曲山是劳模,是积极分子,她不相信这样的人是这样的觉悟。
“我们当然不相信,但厂里把孔曲山签字的单子都给我们看了,他的签名和手印不会有假。”
“万一有人图财害命,伪造了签名和手印呢?”孟思期是一个总会存疑的人,她几乎不假思索就问了出来。
“是,我也怀疑过,”林蜀英抬眼看着她,眼睛里是凌厉的光芒,“当时有人报过警,可是警察排查过,我记得还有不少警犬在厂子和周边搜查,可是都没有发现,那时候,小道消息特别多,很多人都说孔曲山带着几十万逃港了。找不到人,当时警察只能列为失踪,我们也只能相信孔曲山真的逃走了。”
孟思期默默颔首,蒲公英纺织厂的故事似乎补全了一个脉络,这一切背后到底是什么样的真相?也许有人认为,这些真相早已不重要,八年时间足够淹没一切。
但曾经经历过这件事的人,或者他们的后代,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杀死曾在纺织厂颇有名气的厂花龙善文,来呼唤人们的记忆。
凶手用特殊的符号,将警方的视线带向了这段复杂又悲伤的时光。
“蜀英姐,你知道孔曲山有后代吗?他的家在哪?”
林蜀英似乎解读了孟思期话里的意思,她欲言又止,片刻才说:“还有一个十岁大的儿子,不过后来厂子倒闭后,母子俩不知道去了哪。”
孟思期离开时,林蜀英还送了一瓶腐乳给她,她很喜欢吃腐乳,就安然接受了。
上车后,她说:“赵雷霆,看来杀害龙善文的嫌疑人找到了。”
第75章 [VIP] 密室民宿杀人案(14)
赵雷霆问:“你不会想说, 凶手是孔曲山的儿子?”
“对,他当时十岁,八年后, 今年正好十八岁。”
“许亮?”赵雷霆眼睛一闪。
浪漫诗民宿的厨师许亮今年就是十八岁, 这是多么完美的巧合。
“可是他不姓孔?”赵雷霆又疑惑起来。
孟思期也陷入了疑惑,为什么孔曲山的儿子不姓孔,原来之前一直没有调查出他的真正身世, 他有父亲,而且健在。
除非, 许亮的母亲改嫁, 许亮跟着继父姓, 身份证也全都改了,这个年代个人身份并没有联网登记, 信息更改变得容易, 所以许亮十岁以前的人生都被抹去了。
车子开到一个电话亭旁边,赵雷霆下车给局里打电话, 刚接上电话,赵雷霆的脸色就变了, 孟思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忍不住就紧张了几分。
赵雷霆说完这边调查的情况,放下电话前认真地说:“我知道了, 冯哥你放心吧, 我马上和思期去趟医院。”
放下电话,赵雷霆说:“冯哥接的电话,归向阳昨天晚上被人刺伤, 唐小川正敢去去医院路上。”
想不到这件事变得复杂了几许,孟思期不自觉眉头微皱。
赵雷霆挥了挥手, “我们去和老唐汇合。冯哥说他去带回许亮,还有民宿的证物。”
“行。”孟思期点头,如今看来,许亮和归向阳可能都和这件案子有关,冯少民或许觉得归向阳那边也有嫌疑,让他们前去调查。
半个小时后,车子到达市医院停车场,询问护士后,两人立即赶往二楼的住院房。
走廊里,唐小川和一个年轻民警正在等候,见他俩来,马上说:“归向阳就在这间屋,他妻子张荟也在。”
“好,老唐靠谱啊。”赵雷霆笑着赞扬。
敲了敲门,是张荟开的门,张荟看上去二十七八岁年龄,皮肤很好,黑眉和红唇都经过精心修饰,耳钉镶嵌宝石,白皙脖颈上的项链晶莹剔透,一眼看上去是一个很精致的女人。
唐小川说明了来意,张荟看上去不太高兴,虽然打开了门,还是略显不耐烦地说:“现在警察不让人休息了是吗?”
唐小川温和解释:“不好意思啊张女士,我们也是奉命办事,希望理解。听说您丈夫归向阳昨晚遇刺,这可能涉及到刑事案件,我们来询问下。”
也许是考虑到张荟是韩长林妹妹的关系,唐小川的语气十分和蔼。
“行吧。再怎么说你们也是我姐夫的下属,问一下也好。”张荟转过身,朝里走去,依旧叮嘱,“时间别太长,病人需要休息!”
唐小川回头对那位一起来的民警吩咐了声:“小向,你在门口守一守。”
“知道了川哥。”
三个人走进病房,赵雷霆走在最后,将门关上,孟思期打量了下环境,这是一间VIP病房,里面空间大,干净整洁,走进门是一个小厅,放着不少鲜花篮和水果篮,有一张米色帘子,将病房前后隔开,帘子透着窗户的阳光。
消毒水味交杂着花香弥漫在整个空间里,从外面走廊的嘈杂中走进来,让人产生一种格外的宁静。
走过帘子,孟思期一眼瞧见躺在病床上的归向阳,他半躺在摇起来的病床上,腰下盖着被褥,上半身穿着病号服,一只手臂是裸着的,在臂膀处包扎了大块绷带,看来归向阳是胳膊被刺伤,如果住院,那说明刺伤的程度比较重。
归向阳的表情很平静,望着进来的三人,含着笑说:“你们好哇,又见面了。”
“归总你好。”唐小川回应。
“张荟,给他们找凳子坐一坐。”
“不用了,归总,我们问几个问题就离开,不耽误你休养。”
“那行,你们问吧,你们也不容易,我知无不言。”这次,归向阳似乎表现了很高的配合。
孟思期马上拿出了本子和笔,准备做下记录,这个过程,张荟也没有歇着,她拿起床头柜上的苹果,在隔壁间洗了洗,回来擦干净,又坐在床边,拿起水果刀认真削水果皮。
“昨天晚上的情况归总能不能详细描述一下?”唐小川问。
“也没什么情况吧。”归向阳眼皮懒懒动了动,“肯定是生意上哪个不长眼的,人他妈一嫉妒啊,就犯红眼病,像我这样在生意场上打拼的,没几个仇家都说不过去。”
唐小川问:“你的意思是说,有生意上合不来的人找你寻仇。”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能把我往死里刺的,你说不就是仇家。”
“你觉得是谁干这种事?”
“不知道,我仇家可多着呢。”归向阳说这话时,眉毛上扬,在孟思期看来,他似乎挺骄傲的,他说,“我还能给你掰扯个一二三来啊,那不可能啊。再说,要是哪个大老板找个二楞青,给笔钱吓唬吓唬我呢。”
唐小川点了点头,“你昨天晚上是一个人去的维也纳舞厅,是去做什么?”
当说到“维也纳舞厅”,归向阳的眼皮立即刮了一下,就好像被人触到眉头,而张荟削苹果的手指也停住了。
两人的反应有些异常,孟思期仿佛看穿,这个维也纳舞厅可能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归向阳昨晚去哪,指不定就去鬼混去了,一个人喝了酒回去时,被人偷袭。
这很可能是一起仇人间的陷害,但是也存在一些疑点。
归向阳歪了歪嘴,笑着说:“就是生意上的朋友,舞厅环境虽然乱,但那种地方适合谈生意,你们年轻可能不懂。那种咖啡店啊江景阳台啊谈生意可能是你们电视上看的多。”
“所以你晚上十二点离开维也纳舞厅后,在停车场遭到了偷袭,这个过程能描述下吗?”唐小川继续问。
“维也纳不在市中心,那地方晚上天黑,停车场也是乌漆麻黑的,你说我能看到什么,就一个人影拿着一把刀朝我背后扎来,要不是我身手敏捷,现在被扎的可不是胳膊。”
“然后呢?歹徒和你搏斗了吗?”
“没有。那比东西扎中了胳膊,马上就逃窜了,我捂着一手的血,马上撕下衣服包住,就去了附近的医院,事情不大,这不是我老婆不放心,特意拉我住院观察。”
归向阳说这句话时,特意抚摸了下张荟的后背,张荟坐在床上,苹果削得差不多,不过刚才提到维也纳时表情一直很凝重,这会表情舒展了许多,她将手指上缠着的一条苹果皮扔进垃圾桶,转身将苹果塞进归向阳的嘴巴里。
归向阳满脸欢喜,一手去抓苹果,没想到身子挪了一下,拉扯到了另一边胳膊,他咬着苹果的嘴巴里发出“呃”地一声隐忍疼痛。
张荟顿时慌了,连忙摘下他嘴里的苹果,像是抱怨又像是关心:“我说你吃个苹果都不安分。”
归向阳笑得嘴角张开,张荟脸虽然冷着,却耐心地将苹果送到他口中。
归向阳吃了两口苹果,把三个人冷落了一会儿,唐小川似乎找不到新的问题。
孟思期却觉得归向阳的描述不尽不实,显然昨天晚上的事他没有完全说实话,不过在病房里可能问不出什么。
在一阵苹果的咀嚼声中,孟思期问:“归总,昨天晚上你看清了嫌疑人的脸吗?”
归向阳吞咽一口苹果,眼睛瞟了她一下,“看不清,他好像还戴着口罩,黑色的。”
“嫌疑人身高,体型,年纪,有没有头发,能不能描述下。”
归向阳又吃了一口苹果,“看上去年纪不大,也不高,比我矮,比我瘦,夜里太黑了,没看清他脸,他见我防备,转眼就跑了,比影子还快。”
孟思期目光凝了起来,她在心中模拟嫌疑人的样子。
“以前,你也有这种经历吗?遇刺的经历?我指的是你描述的嫌疑人,曾经有没有偷袭过你。”
归向阳吃掉了整个苹果,把骨头交给张荟,嘴里鼓鼓的,“我都说了,这种事不是一次,但都是吓唬吓唬人,你想,要是对方想置我死地,他能转头就跑?真正的歹徒,那一定是把你弄死为止啊。”
孟思期执着地问:“我问的是,以前有没有你描述的嫌疑人,偷袭过你?”
“这我怎么记得,你们总不可能要我把以前每一桩事拿出来说说吧。”
“行了,”张荟站起身,“我老公一夜没睡好,他需要休息,麻烦你们了。”
唐小川转头看了看孟思期,孟思期摇了摇头,意思是她问题问完了。
“那好吧,打扰二位了。”唐小川客气地说,“那我们先走了。”
走出医院,在停车场进入汽车时,见四周无人,赵雷霆说:“这件事是不是挺偶然的事件?”
唐小川说:“我怎么感觉,归向阳并不想我们调查这档子事,他说得不清不楚的。”
“不偶然。”孟思期说,“我很怀疑,昨晚行凶的人就是许亮。”
赵雷霆和唐小川同时微怔。
孟思期知道她的怀疑有些大胆自信,但是她必须要大胆自信,这种勇气是来自她内心的倔强,来自她父亲的经历,还有师父的叮咛。
“根据归向阳描述的嫌疑人特征,年轻,比他矮,比他瘦,这些和许亮已经很重合了。”
“也就是说,昨天晚上是许亮行刺了归向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赵雷霆问。
孟思期还记得冯少民的话,“大胆推测,小心求证”,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测:“假如孔曲山是许亮的亲生父亲,而孔曲山的卷钱逃跑又和归向阳、龙善文有关系,曾经十岁的许亮或许知道纺织厂的某些真相,但是他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公开。八年后,他长大了,他觉得时机已到,他想惩罚龙善文和归向阳,于是制造了民宿杀人案和夜刺事件。”
唐小川缓缓点了点头,“小孟,你的推测可能很接近真相,既然冯哥已经传唤了许亮,那么我们赶紧回去问一问他。”
赵雷霆也充满了信心,马上说:“思期,你和小川一起回局里,我再跑一趟许亮的老家,我一定打探到他的真实身份。”
“行。”孟思期觉得许亮的真实身份,才是这件案子侦破的关键,如果许亮和孔曲山或纺织厂毫无关系,那么她的所有推测就全部作废了。
回到局里,孟思期和冯少民交换了彼此调查的信息,许亮目前已经带到了审讯室,他说这几天他都在租房处,哪也没去。而许亮在民宿工作时的工作服、围裙、手套还有部分用品也被带到了局里,正在检测。
这些工作服等物品因为案情突发,没有清洗也没有丢弃,如果那天晚上许亮和龙善文有直接接触,不小心留下了龙善文的指纹,那么大概率能证明许亮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