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看起来相谈甚欢, 尤其是林向朔,即使背对着看不清表情,那激动得前俯后仰的动作也能看出他的兴奋。
“咔哒”一声,安全带解开,程砚靳连车都没熄火, 开了车门就要出去。
“诶, 你干嘛?”林琅意眼疾手快地抓住他。
好像是错觉, 程砚靳被她阻拦后的那一瞬间手臂霎时僵硬鼓起,像是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他没转过脸,声线听起来没什么异常:“怎么了?”
林琅意到处找口罩:“你的脸!不是说好了今天你休息一天不见人不上班吗?”
“哦……是。”他的肩膀松懈下来, 转过头看她拆口罩的动作, 一笔带过,“我忘了这茬。”
“我哥还在呢。”林琅意将口罩递给他, 探头往外望了一眼,却对上了原楚聿平静镇定的目光。
隔着车窗膜, 他应当是看不清她的存在才对,可对上目光的那一瞬间她的心脏还是停滞了一秒,好像在灰雾深重中被一把狙击枪隔着烟霭精准地瞄准了。
她率先移开眼神,转而看到了无声无息地盯着自己的程砚靳。
“嗯,所以我想下去打个招呼,”他看人的眼神分量很重,目光黏在她身上,“这不是聿哥也在么,哪有面都不露管自己走的道理。”
林琅意没拗过他,只能依着他,看他严严实实地戴好了口罩,然后两人一起下了车。
程砚靳下了车却没有先行走过去,而是在下车后绕道副驾驶把她接下来,一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将车门关上,然后才一起往旁边走去。
走近了,原楚聿先隔着林向朔冲程砚靳点了下头打招呼,林向朔口中滔滔不绝的话语紧急中止,转过头看到了自己的妹妹和妹夫,也热情地喊了句“早上好”。
一句话说完,看到了程砚靳戴着口罩,还关怀备至地惊道:“砚靳,你感冒了吗?”
林琅意坚定的目光,坚定的话语:“嗯!”
“聿哥大清早也在这?”程砚靳没打算回应,只随意地提了句。
“跟林总有事要谈。”原楚聿微微笑着,也没说这个林总是林琅意还是林向朔。
林向朔自然觉得那必然是自己,半局促半激动地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程砚靳将钉在原楚聿身上的视线移开,手臂却状似无意地收紧,将林琅意卷到自己身边,密不可分:“谈投资?”
林向朔想要资金这事两人这儿都求到过,倒也不稀奇了,原楚聿颔首,也没说同不同意。
程砚靳用余光往林琅意面上瞄了一眼,见她冷静自持,好像并没有表现出对于林向朔可能得到投资这个可能性的焦虑。
程砚靳不免多想。
两种可能,一种是她在场面上跟哥哥并不会撕破脸,所以自己不也一开始并不清楚她跟林向朔的竞争么。
第二,就是她心知肚明地知道原楚聿不会同意投资,所以才会如此淡定自若。
程砚靳用脚尖碾了碾地面,才不管林向朔的死活,直接将话挑明:“是吗?那聿哥你投吗?”
林向朔一个激灵,生怕话被提前说死了,连忙挥着手隔绝在两人之间,“诶诶诶”地叫唤:“还在聊,还在聊。”
“我听说,庄家可能会投资一部分。”林琅意忽然开口,她面上一派自然,笑得甜美,“还多亏了砚靳,庄岚大小姐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同意的。”
这个消息之前没有透露过,林向朔天降大饼,又惊又喜:“真的?!”
“是啊。”林琅意笑眯眯地看着他,“好像出资额还不低,砚靳觉得他家没有出资不好意思,这才多番上门推荐,好在最后啃下了庄家。”
她主动抱住程砚靳的胳膊,作出一副小女人娇羞的难为情状:“哥哥你不知道,庄岚跟砚靳小时候就认识了,现在她在公司里有话语权,所以这事才经由砚靳牵线成功了……哎呀,他嘴严实,你来家里跟他谈的时候怕事情没有敲定不敢透露风声,不过今早上收到消息,板上钉钉了,我大嘴巴,所以先恭喜了。”
这一番话说得林向朔欣喜若狂,其实问程氏要投资是没办法的办法,因为缓过气的同时也有将股权分散到林琅意手中的可能性,毕竟夫妻一体,说起亲疏,那必然是林程利益共同体更亲。
但是庄家就不一样了,这完全是独立在外的一条线,是最安全最理想的投资者。
他只要控制住单个股东不要占据太大比例,防止被架空移走控制权就行了。
“什么时候我能跟庄大小姐好好聊一聊。”林向朔越想越喜,“我的两个公司都在G市,沿海,气候也适宜,她要是愿意可以来指导观看,也可以来沙滩上捡贝壳,去海里潜水。”
林琅意当然懂林向朔那点言下之意,庄岚的投资额大,那就分成两个公司各投一部分,分散掉庄氏对单一公司的投票权。
“好啊。”她轻飘飘地说,“什么时候哥哥你有空了,再来我家喝杯茶,让砚靳作东把庄小姐请过来好了。”
林向朔激动万分的心情一掐,这下有点讪讪,尴尬道:“那天,是我来的不巧,刚好碰到你不在家。”
“没事啊。”林琅意好像是听不懂内里弯弯绕绕的傻白甜,一弯唇,笑靥如花,“我们全家要同心协力才能蒸蒸日上呀,等我回头问问袁翡,看看她和她哥有没有意向。”
林向朔对于在应山湖充当设计部元老核心人物的袁翡有几分戒心,但转念一想,袁家也不可能拿出太多钱出来,毕竟此袁非彼原。
他朝着站在一旁安静如斯的原楚聿瞄去一眼,心想看来看去,最后还是应元的饭最香。
趁着自己这几天在A市,最好能尽快将应元的投资拉到手,原楚聿看在上次落水后自己跳下去帮忙救起的份上,应该对他印象还可吧。
而且……林向朔看向自己的妹妹,见她半个肩膀都靠在程砚靳怀里,两人看起来恩爱有加,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林向朔邀请:“原总,那我们也别站在外面了,还是进公司,坐下来慢慢谈?”
原楚聿将斜倚着的上半身直起来,腿一收,原本插在裤袋里的手抽出来搭在车门上,婉拒:“我上午还有个比较重要的会,下次再聊吧。”
知道他贵人多忙,林向朔虽有气馁,但还是热络地跟人告辞,还跟着车一路走到停车场门口指挥保安亭放行,以示热心。
林琅意点了点头嘴上说了句再会,不算热情也不算冷漠。程砚靳更不必特意多说什么,他和原楚聿是什么需要说虚词的关系吗?
只不过按着往常,他总会开眉展眼地凑上前勾住好兄弟的肩插科打诨几句,或是三句话不离今晚一起吃饭吗,今天却罕见地一句热络话都没说,只环着林琅意充当人型靠枕。
见原楚聿的车离开,程砚靳才转回目光,凑低了,附在林琅意耳边说:“聿哥总是亲自来谈事吗?”
“是啊。”林琅意坦坦荡荡地回答,“你也不看看应山湖现在跟应元的合作有多紧密,原楚聿本来就是个工作狂,好多文件和合同都是他带人来敲定的。”
程砚靳低着头往下看,看到她又长又翘的睫毛在说话时偶尔扇动,说:“哦?他这么忙还事事亲力亲为吗?那这么大的一个应元,他得劈成几瓣才能正常营运下去啊。”
林琅意有些诧异地抬起眼皮睨他一眼:“合作紧密,那是因为单个订单金额大,订单数量也多,这也是因为一次合作共赢后促成了长期合作。合同定一次就够了,哪用天天过来签合同?”
程砚靳看着她坦然以对的神色,揽住她的手臂稍稍放松了一些。
“好吧。”他揉了揉她的手腕,“那你好好上班,我晚上再过来接你。”
两人分开,程砚靳重新坐回车里,发动了,却没有及时驶离。
他在驾驶位上静坐了片刻,两条手臂交叠着压在方向盘上,而后将头颅深深地埋进臂弯里。
两侧的冷气冲着脸吹,把他狂跳的心脏一点点吹凉,他觉得自己现在非常冷静,做出的决定也是三思后行的。
他虽然久不管程氏的生意,接手也是这段时间才开始,但这并不妨碍他从小在这种环境下耳濡目染。
林琅意先前拒绝程氏向林向朔公司的投资,是因为想要趁他病要他命,抓住机会将G市的公司咬下一口来。
所以说,今天忽然提到的庄岚,应该只是林琅意选中的名义股东,而背地里实际掌权的股东,是林琅意自己。
她在寻找合适的“画皮”,慢慢地蚕食G市的股权。
这张画皮很难找,因为股东大会上列名的名字和股权协议书上的签名都会是名义股东的,而作为名义股东的庄岚能否一心一意替林琅意出面列席,全看两人私下的约定以及这位名义股东的良心。
毕竟,要是两方真的闹崩,从法律上来说,必然是保护手续齐全的名义股东的权益,至于实际股东跟名义股东两人私下的合约,外人难以评判,权利很难真正得到法律保障。
林琅意难在找一个既信得过,又在林向朔面前看起来与她无关的名义股东。
看林向朔刚才听到袁翡的名字就兴致缺缺的样子,就知道跟林琅意关系铁的那些好朋友好姐妹都不会在名单上。
所以她的应对方式,应该是将大头放在庄岚名字下,其他再零零碎碎地散在譬如袁翡等人。
程扬康的消息很灵通,今早六点多就给他打了电话,说已经在与林廖远商谈投资G市的事。
程砚靳彼时极力反对,可程扬康却对他的抗议置之不理,说急了,还回过来一句:“你不投就不投,程家又不是所有家产都给了你,我投,以后这部分股票给小凝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行了。”
“啧……”程砚靳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这种时候无比后悔自己没有如原楚聿一样早早掌权站稳脚跟,那样的话,哪里还有别人跟自己讨价还价的机会。
程砚靳思来想去,最后打算让自己成为另一个名义股东“袁翡”。
他咬下一块肉来,那就是林琅意的,只要过了林向朔那一关,后面一切都好说。
他跟林琅意肯定不会有切割权益的困境,他的就是她的。
程砚靳低着头,将自己手机的屏幕唤起,又呆呆地等它熄灭,反复多次,脑子里最后出现的是原楚聿的身影。
林向朔在跟原楚聿谈,如果这单生意让原楚聿谈成了,那林琅意想要吞并G市两个公司的梦想就要破灭了。
程砚靳对于原楚聿现在跟林琅意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还要打上个问号,但对于原楚聿是个手段高明的资本家这个认知是一清二楚的。
再怎么样,原楚聿肯定也做不出损害商业利益,千金博一笑的事来。
程砚靳按下了拨号键,接通,声线沉稳地对林向朔说:“来一下停车场,跟你聊一聊投资的事。”
*
林琅意是在五天后才知道程氏向G市的两个公司都进行了投资这件事。
措手不及。
程砚靳连一点风声都没透露给她。
林琅意生怕吞并股权这事出了纰漏,从孟徽那里套了话,才知道程氏的钱都已经到账了。
居然速度成这样!
林向朔不敢让自己的妹夫占据太大的比重,所以最后谈拢的那部分投资成不了最大股东,但正巧,他正在为庄氏的投资额高得令人咂舌这事犹豫,所以此时出来另一个看起来像是自家人的投资,也微妙地平衡了林向朔心里的不安。
最好能跟帝王平衡之术一样,各方都出资部分,又相互制衡,彼此都做不了最大股东。
林向朔第一个踢掉的就是林琅意打算好的那些狡兔三窟的名义股东,只留下了庄岚。
林琅意是有些懊恼的,虽然从结果来说,程砚靳手上的股份明面上也是她的,她可以争取一下正式移到她手中,并且林向朔一开始就不想接受应山湖相关方的投资,所以原定计划的那些袁翡等人的名义股东不一定能成功,而程砚靳手中的股权也算是站在了她这一边。
可问题是她早早就预备着切割,现阶段与程氏交织越密越不利于抽身。
在外人眼里,这是她手中拿到了哥哥的股权,可对她而言,程砚靳手中的股份还比不上庄岚、袁翡手中的股份来得更具有掌控性,如果到时候分手的时候没有谈拢,那么这跟被程氏咬掉了一口有什么区别?
这话还不能跟家里说,但凡她委婉地表示一下未雨绸缪的意思,家里肯定也会责备着“哪有人结婚时处处为了离婚做准备的?”
程砚靳在事成之后将来龙去脉都告知了她,林琅意也知道了这事是程扬康和林廖远最先提起,而程砚靳不过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但是事情已经成了,越不想要两方交缠在一起,越是背道而驰。
而因为这个合作,今晚两家人还要吃顿饭促进下感情,对于林氏而言,是合作的升级,对于程氏而言,是应山湖水涨船高带着她也身价暴涨,所以是时候定一定婚姻大事。
餐桌上,一群人欢声笑语,觥筹交错,林琅意话不多,吃菜也吃得心不在焉,心思一直在手机上,所有APP的红点都被她点掉,就是没消息也被她刷了个遍。
程砚靳一直坐在她身边关注着她的情绪,见她似乎打不起精神,还问她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没。”林琅意几句话带过,“今天白天跟汉弗莱教授聊了整整一天,所以累了。”
为了这件事林琅意特意熬了两个晚上将资料准备了又准备。
程砚靳是知道的,因为他一直陪在她旁边端茶倒水,还不爽地表示“边述关键时刻一点用都没有,要是他够本事直接拿下教授不就万事大吉了。”
她说:“专利这事边述松口了,但是教授是另一条人脉,我不可能永远都借着边述这条人脉走捷径,万一哪一天我跟他老死不相往来了呢?做人要留后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