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说法让程砚靳当时愣在了当场,好半晌,他问:
“那你也会这样看待我吗?”
她当时好像也被反问住了,第一反应是程砚靳最近怎么总是神神叨叨,无比敏感?
当时她怎么回答来着?
她好像笑嘻嘻地糊弄过去了,说:“我跟你之间的关系肯定比边述要更亲密啊,我跟他只是男女朋友而已。”
不知道程砚靳当时信了没有,但看他撑起来的那个笑,总有两分未雨绸缪的无力和惶惶。
他向她郑重保证:“我们是一体的,我不会有跟你老死不相往来的那一天。”
“如果真的很累的话我们先走好了。”程砚靳见她一只虾能嚼半天,微微皱起眉,左手从桌子底下伸过去掌住她的膝盖,左右摇了摇,“我陪你先走?”
林琅意提起眼皮扫了一圈,大家都其乐融融的,她这时候拿“有点累”这个借口离开肯定会遭来不满。
她摇了摇头。
“到底是要结婚的人了,所以现在心思都收回来了,砚靳过两天要去外地出个差,亲自去续签合同。”程扬康干完一小樽白酒,龇了下嘴巴感慨道,“总算能看到老子退休,儿子顶上的希望了……他要是能干,我早点把东西都移交给他,我也乐得清静。”
“早点熟悉也好,以后我们做父母的都是要退居二线的,子女能干点,我们就轻松点。”林廖远对于两家联姻的决定满意极了,又为程扬康满上酒,两人压低了肩膀一碰杯,相视而笑。
“所以说,结婚日程是要早点排上,起码订婚的有些流程可以提上日程了呀。”
说起喜事,台面上顿时热闹非凡,人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林琅意以前碰到这种场合还会装装样子微笑,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情况,像是叛逆期到了似的就是不想配合。
她的嘴巴还在无意识地咀嚼,听着那些笑声越是食之无味,到后面吃的是什么菜色都不知道。
林琅意咽下口中的食物,忽然对于这种场合的厌烦程度达到了顶峰。
联姻的时候那顿饭不能翘,今天难道还不能吗?
她再一次将视线投向自己的手机,列表里到处搜罗着人,最后给庄岚发了句:【求救,给我打个电话,让我离席。】
不到一分钟,庄岚的催命电话立刻飚了过来。
一场小型配合演出进行得无比流畅,林琅意吃惊、皱眉、掩嘴三部曲,最后马不停蹄地拎起包,反复强调自己“两分钟就到!”
挂了电话,她歉意地表示自己要赶紧回一趟公司,只能先走一步,程砚靳见她要走也跟着站起来,被林琅意一把按回去。
“难得家里团聚,我没办法先离场,你总得作为代表吧。”她笑着冲酒杯努努嘴,“而且你还喝酒了,又不能开车送我,还是替我多吃两口。”
明明到此为止离开就行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当着一桌子的人撒谎和表演时心里的异样情绪高涨到极点,越是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干什么,越是要在场面上装足了人模人样的样子。
她的太阳穴轻微抽跳着,类似于偏不如你意的阳奉阴违的做派让她觉得爽透了。
林琅意的手指还按在屏幕上,一旦唤醒解锁,赫然出现在眼前的列表人信息会第一时间引来注目,她甚至有些蠢蠢欲动于将这个名字展示在餐桌上眼前,这样的话,一切都会搞砸了。
她知道把所有不耐烦的脾气和情绪丢到程砚靳头上是不正确的,但是很抱歉,她现在心情糟糕得不行,所以就想隔山打牛。
林琅意像是每一个三心二意的人渣一样,把当下这顿饭当做朋友圈,在上面发合照,发恋爱动态,做足了深情人设的好门面,转头却打算跟旧情人厮混,哪怕无名指上还戴着结婚戒指,哪怕手机闹钟还设定着三点四十分去接送在读幼儿园的孩子。
为什么要在原配的生日那天借口工作忙离开去陪情人,因为这样才能伤人的心呀。
林琅意甚至还当着众人的面摸了一下程砚靳的脸,笑着说:“你陪好爸妈就行。”
一桌人都在心疼说她“都没吃几口”、“大晚上还要加班”……林琅意一一受了好意,冲人笑得乖巧,转过身,脸上立刻落了表情。
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来回滑动,她甚至都有些等不及了,迫不及待地叛逆地想挑着这种日子去见别人。
她出门,程砚靳依旧坚持要将她送到门口,见她步履匆匆,询问她:“很急吗?是什么事啊。”
她信手拈来:“教授马上要回国了,有意向将M国那试验田的情况与我好好谈谈……嗯,大概是白天我的发挥真的很好吧,所以打动了教授?”
其实白天有关试验田的事就成了,林琅意确实开心,这时候提起这茬,脸上依旧忍不住露出一丝小得意。
程砚靳见她脸颊旁娇俏的小梨涡,被感染着也露出了笑。
“是吗?林老板还挺厉害。”
“那是的。”
两人快步走到餐厅门口告别,林琅意连头都不回径直往外走,被程砚靳忽然叫住。
她扭过脸,脸上的发丝有几根贴在面中,被她用手指拨开细细别到耳后。
程砚靳看着她,想说什么,好像又说不出来。
有一种无端升起的恐慌和未知的忐忑,他也不知道,为何这段时间早晚接送习惯了看着她的背影渐渐离开,但当下她转过身背对着他的时候他却产生了某种悲观的预感。
他忽然觉得最爱的时候,另一段是连接着最深的恐惧的,就好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段关系相交后相离,每一次真真假假的转身都像是未来分别的一切缩影。
程砚靳心头发慌,不由自主地往外跟出来,最后只挤出一句:“我,我陪你到车库吧。”
“不用。”林琅意把滑到臂弯的包往上一拎挂在肩头,“我走了。”
她没有半点犹豫就走进了夜色中,程砚靳站在原地看她渐行渐远,忽然提高嗓音喊了一句:“早点回来。”
回应他的是背对着的摆手。
*
林琅意回到应山湖,在自己办公室的沙发上躺了一会儿放了会空,屏幕一解锁,直接给联系人打去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起两声就被挂断,紧跟而来的是一条【正在开会,稍后给您回复】的短信。
林琅意打字飞快地发过去一条:【猜猜我现在在哪,十点前,你能找到我,我今天就跟你回去。】
这条短信编辑得流畅又快速,她见消息发送成功,将电量不足的手机设置成自动循环播放视频,然后往沙发上一丢,抬腿走进休息室。
她边走边脱衣服,打开衣柜翻出几套衣服,又用脚勾开抽屉随便选了几件贴身衣物,然后一一放进骑行包里。
绕到外面,再从一排钥匙中选出爱车川崎H2的,林琅意用膝盖一顶关上抽屉,除了佩戴了一只表,其他什么电子产品都没带,直接出了门。
手机还在身后嘈杂地播放着短视频,大概很快就会因为用尽电量而自动关机。
林琅意什么都没管,下楼去到车库里,骑上车就驶离了应山湖。
竞速兜风真的非常解压,疾风如海浪一般打在身上,又瞄着身体的边缘擦过,她感觉自己好像成了一面战旗,存在于顶天立地的高空中,一转头就是云雾缭绕,风把她每一根发丝都吹向自由。
她不清楚自己究竟骑行绕圈了多久,总之一开始还来跟她比拼的几个男男女女后来都离开了,林琅意自己一个人也玩得痛快,只顾周而复始地加速、过弯、回到起点。
直到她的头盔目视镜上飞速划过一道水迹。
一道,再是一道,越来越密集。
林琅意依旧完成了这一轮套圈,无人在场的场地,她松开把手,双脚点地卡住突突伺机行动的机车,抬手就将头盔解了下来。
捂在里面的头发有些潮湿,她甩了甩头发,又用手抓了几把,抬手的时候余光往手表上瞄了一眼,已经是九点四十七了。
这年头,没有手机寸步难行,要失联,丢掉手机也是第一步。
她笑了下,怕夏天的夜雨最终会大得倾盆而下,扭过头正要离开,视野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站在观众席最远端的男人。
席位上的泛光灯在他身后,他一身白衣黑裤得体正装,安静地站在台阶上挡住了一部分的光线,这样晨昏分割线似的光影让他的面容神色俱看不真切,只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他身上宁和矜贵的气质。
那件白衬衫的袖子被他挽起,露出一小截线条流畅的手臂,而他双手浅浅地插在兜里,站立时肩膀开阔挺拔,修长笔直的身影在夜色中卓然清隽,好像在观众席上注视了很久。
林琅意怀里抱着头盔,安静无言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很久,看那灯光下飞舞的小虫好像成为此刻唯一的声音。
他终于动了,从台阶的最高层,一步一步往下走,一点一点靠近她。
林琅意依旧没有转过车头迎上他,雨滴没有变大变密,好像是逗人玩的恶作剧,稀疏零散。
他一路行走到她面前,站定。
林琅意看到他领口处解开的两粒扣子,忽然想起自己和边述遇袭的那个夜晚,站在医院拐角处的原楚聿也是这样乱了一丝不苟的领襟,甚至还系错了一颗扣子。
她想起当时他的狼狈,蓦地笑出了声,人一倾,直接往他身上倒。
他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了她。
林琅意把脸贴在他肩膀上,丝滑的布料上有一两滴新鲜潮湿的痕迹,他大概也淋了一会儿雨,所以不管碰到哪儿,衣服都是湿漉漉的。
他最近听话得过分,又或者说是不敢有多余的举动。那晚她说暂时分开,他并不表态,只让她早点休息。之后的这五六天,程砚靳日日虎视眈眈,他也知分寸,一丝马脚都没有露出来。
林琅意以为他会是那个先破功的人,没想到找上他的却是她自己。
“你什么时候到的?”她问。
“二十分钟之前。”
“这么早?”她把脑袋抬起来,看到他垂下来的视线,又把脑袋搁回他肩膀上,“低估你了,早知道这样,我就说九点之前。”
“不管你说几点,我都会一直找到最后真正找到你为止。”他不为所动,声线沉澈,说话时胸腔里震出沉沉的震感,“你跟不跟我回家不是最重要的,找到你才是。”
林琅意将手臂绕过他按在他的后背,发现背上皮肤温热,那一层单薄的布料比他肩膀上更加潮湿,她问:“你怎么找到的?”
原楚聿抬头看了一眼淅淅沥沥还在下的雨,手臂一拧将她转回到机车上坐好,然后抓住她的手一起按在把手上,陪着他慢吞吞地把车开到避雨处。
“发现你开走了机车,没带手机,我就去市区内不限摩托车的道路和几个场馆看了看。”他三言两语,将找了她三个多小时的事轻轻带过,“不算难找。”
不算难找?她都开到A市与临市的交界处了,这个场地甚至不是什么标准场,而是周边职校搬迁后空出来的一块地,勉强能算废弃空地,没什么人来玩。
“那走吧。”她抬起手,把手表在他眼前晃了晃,意思自己说话算话,现在就可以直奔主题。
原楚聿却没什么表情地将她乱摇的手按下去,手指还触碰了一下她被风吹得有些失温的指尖,一言不发地带着她回到观众席上方才他站着的地方,一旁走道的座位上有打包的食物。
他将手按在她肩膀上轻轻往里一推,示意她往里坐。
林琅意的目光还停在香气四溢的保温袋上,刚才晚上没胃口,现在玩累了才觉得自己能吃下一头牛。
她往里坐了一个位置,自来熟地取过保温盒放在膝盖上开始拆,询问:“你怎么——?”
“你给我发消息的时候还不到七点,我不认为大忙人林总在那个点已经吃完饭了。”原楚聿在她身边坐下,见她拆了一双筷子,顶着一张毫无波澜的脸地从她手里抽走,“两人份。”
是啊,这里还有一位大忙人。
她另拆了一双筷子,刚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了一片鲜美的鱼糕,旁边伸过来一双手将她散乱的长发拢在手里。
她侧眼看他一眼,嘴里鼓鼓囊囊的,没打算搭把手。
原楚聿膝盖上还摊着打开的餐盒,筷子横放在上,而他侧身过来,目光专注地停留在她的发间,两只手反复撩起她的长发将其全部拢在一起,然后从手腕上褪下那串不离身的手绳,将她的长发认真束起。
因为侧对着,他扎得有些偏,那辫子明显往左边斜了一个角度。
他迟疑片刻,固执地将辫子端端正正掰回正中央,一松手,辫子又荡过来。
非常严谨客观并有强迫症的原总再锲而不舍地将辫子挪过去,松手,还是歪的。
他稍稍蹙起眉。
林琅意忍不住笑出了声,用筷子柄抽了一下他的手背:“扎好不掉下来就行了,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