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晓玉耐着性子问叶显福:“你给叶荣发的电报,说你病重,让他回来,是不是?”
叶景贵加重了语气,埋怨着叶显福:“你做什么好端端的自己咒自己,骗叶荣说你病重?你这腰是老毛病了,农忙的时候不是还能做点清闲的活吗。怎么就成病重了?”
叶显福叹了一口气,苦着脸说:“我这不是心里着急叫他回来吗?唉!阿荣自从上班之后很少回来,我也是没办法啊。”
冯晓玉问:“到底是什么急事,非要在这个时候让叶荣请假回家?”
叶显福皱巴着一张脸说:“我也是没有办法呀,现在小儿子长大了,要给他办婚事,可是家里边没有钱。叶荣在外面上班,每个月有工资,肯定手里攒了不少钱,所以就想着让他回来出点钱。”
冯晓玉听他这么说,不由得替男友觉得委屈:“他每个月的工资虽然有几百块,但因为你说要盖新房子家里缺钱,所以他留下基本的生活开销之后,把剩下的钱都寄回来了。这些钱前前后后加起来,应该也有大几千块吧?我看你家里新房子根本就没有盖,钱应该都攒起来了,这些钱给他弟弟结婚难道还不够用吗?”
叶显福的脸皱的像苦瓜一样,他也不肯坐着,蹲在一旁抽旱烟,啪嗒啪嗒地发出声响,一屋子熏的到处都是烟味儿。
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从灶房走出来,腰间系着一条南部围裙,个子不高,一脸的麻子,面颊深陷,一脸的刻薄相。
女人左手拿着一个瓦茶罐,右手捧着一沓子茶碗,动作麻利的,将茶碗一个一个摆开给大家倒茶。
一边倒茶,女人一边说:“我嫁到叶家的时候叶荣才只有七八岁。这么多年我辛辛苦苦的照顾他,供他上高中,上大学,他现在上班了,就应该回报一下父母吧?他倒是有工作、有女朋友,结婚不发愁,可是我儿子怎么办呢?我家儿子没有上过几年学,也没有什么技术,只有一把子力气。他倒是可以出去挣打工挣钱,可他要是出去了,我们老两口怎么办呢?家里的地谁来种呢?”
冯晓玉认真打量着叶荣的继母钱惠芬,看她一开口就噼里啪啦的,显然是个嘴上不肯吃亏的人。叶荣到现在胃肠都不太好,听说是小时候饿狠下落下的毛病,亏得她还有脸说什么辛辛苦苦的照顾他。
冯晓玉心情不好,说出来的话自然也不中听。
她哼了一声说:“我听叶荣说过,他读小学你们就不同意,要不是因为他的几位老师看他读书有天分,愿意给他出书本费、学费、伙食费,再加上资学金,恐怕他根本没办法在镇上读完小学、初中,又到市里读高中、考大学。上大学的时候你们连路费都不肯给他出,还是叶荣一家一家磕头,左邻右舍看他实在可怜,一家两块、一家五块地凑齐了去星市的路费,他这才坐车到了大学。大学期间他勤工俭学,没找家里要过一分钱,怎么到你们嘴里就成了辛辛苦苦照顾他了?”
钱惠芬没有想到冯晓玉说话这么冲,更没想到她这么了解叶荣的事情,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被她身上的制服刺痛了眼,一肚子反驳的话全卡在喉咙里。
钱惠芬走到叶显福跟前,抬腿踢了踢他的后腰:“当家的你也说句公道话,人家姑娘都已经来家里了,可不能让他误会咱们家不和气啊。”
叶景贵看到现场的局面有些火药味儿,便出面打圆场。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叶荣小时候,的确是受了一些委屈,不过他也平平安安长成了大小伙子。而且还考大学读书有了好的工作,有能力了回报一下父母,帮助家里的弟弟妹妹也是应该的,对吧?”
冯晓玉忍着气继续问:“你们把叶荣叫回家,就为了让他给弟弟帮忙结婚,然后呢?”
叶显福继续蹲在角落抽旱烟,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一声不吭。
钱惠芬说:“还有什么然后?这个白眼狼一分钱都不肯出,在家和我们吵了一架,他说他也要结婚了,要攒钱将来布置小家,一分钱不出,还批评了他爸爸几句,还大学生、国家干部呢,就这点孝心!”
冯晓玉和叶荣父母沟通的时候,夏木繁一直在观察周边环境。
叶显福家建在一座小山坡上,前面是一条土路,两旁都是菜地,距离最近的农房相隔大约五、六十米,如果家里发生争吵,除非邻居们特地过来探听,恐怕谁也不知道。
想得更坏一点,如果一家人合伙把叶荣杀了,然后对外声称一大早叶荣就走了,还真是人不知、鬼不觉。
连破数起凶杀案的夏木繁下意识地四下里打量。
墙角有没有血迹?堂屋桌角是否有破损?屋里有没有打斗痕迹?
再往远一点想,菜园里有没有泥土松动?猪圈、茅房有没有叶荣的个人物品?
想到这里,夏木繁站起身:“你们聊着,我四处转转。”
孙羡兵、虞敬也跟着起身,护在她身后。
三人刚刚从略显压抑的堂屋走出来,同时深呼吸。山间空气清新,虽然时不时飘来着一些人工肥的气味,但也比屋里的烟味好闻多了。
叶家老屋前的宽大地坪里围着十几个看热闹的村民,正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一看到身穿制服的他们出来,议论声一下子就小了许多。
第124章 冲突
村子位于半山腰,地势东高西低,主路只有一条,大约两米宽,像链条一样成合围之势,将农房串了起来。
叶家位于村子西面,地势较低。
夏木繁的目光顺着土路看向沿路盖的农房。
因为海拔较高,山路运送建筑材料不方便,因为房子大多就地取材,这里的房子都是夯土砖墙、毛石地基、木梁、木屋架,像屋顶的盖瓦、窗户玻璃、刷墙用的涂料得从山下背上来。
和旁边几家农房比,叶荣家的老屋子盖瓦破损、一部分窗户用报纸糊着、墙面剥落,显然年久失修。
既然叶荣每个月给家里寄了钱,加起来有几千块,为什么叶显福没有盖新房?这笔钱他用到了哪里?
叶荣是不是真的离开了家?为什么叶显福对儿子的安危毫不在意?
这些疑问,显然用温和的态度是得不到答案的。
村民看向夏木繁的眼神里有探索、好奇,也有警惕。
孙羡兵走上前,刚刚开口说一句话,村民们便轰地一下散开,退得老远,仿佛他身上有毒。
孙羡兵是农村人,看到村庄、农田、菜地便有天然的亲近感,原以为可以和老乡们亲切交流,没想到会受到排斥,不由得有些懊恼。
孙羡兵一把抓住靠得最近的村民胳膊:“老乡,我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见到叶荣回家来。”
听他问到叶荣,那个村民跑得更快,抬起胳膊甩开他:“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一溜烟跑得不见了踪影。
孙羡兵回头看了一眼夏木繁,两人眼神里都有了惊诧。
难道,这些村民知道些什么?
正在思索间,一个小伙子排开围观村民,径直朝着夏木繁等人走过来。
小伙子二十多岁年纪,黑黑瘦瘦的,个子很高,两颊没有什么肉,眼睛微眯,看上去有几分戾气。
小伙子打着赤脚,裤腿卷到小腿中央,一脚的泥巴,应该是刚从地里干活回来。他上下打量着夏木繁,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你就是我哥的女朋友?听说你是城里人,真看得上我们这小山沟?”
夏木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同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一脸的不屑:“你就是叶聪吧?听说为了给你娶媳妇,你爸不惜咒自己病重把你哥骗回家来了?”
围观村民又靠近了些,议论声渐渐响了起来。
夏木繁耳朵灵敏,捕捉到了几句话。
“地里的活全靠叶聪。”
“是说叶荣怎么突然回来了。”
“嘘!小声点,叶聪可不好惹。”
夏木繁这针锋相对态度让叶聪很不爽,他冷着脸说:“我哥愿意回来,关你屁事?像你这么厉害的媳妇,我们家可高攀不起。”
夏木繁也跟着冷下了脸,眯着眼,嘴角微勾,一脸的嘲讽:“你们这样的家,谁爱嫁谁嫁,我是来找你哥的。”
“找我哥?”叶聪垂下眼皮,从夏木繁身边快步走了过去,“我哥已经走了,你到城里找他去。”
“叶聪!”夏木繁叫住他,“你哥没有回城,所以我来找他。”
叶聪的拳头一下子握紧,脚步一顿,背影随之变得僵硬,
夏木繁立马警觉起来。
人类的所有下意识反应,都是漫长演化过程中自然选择的结果。我们的祖先在面对更加凶残的动物时,会下意识地冻结自己的反应以保全性命。比如:屏住呼吸、约束手脚动作、僵化脸部表情。
叶聪此刻的反应,正是一种“冻结反应”!
这说明,在听到警察寻找叶荣的消息后,叶聪感觉到了恐惧。
为什么恐惧?难道叶荣失踪与他有关?
夏木繁道:“叶荣是公职人员,单位管理很严格。他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探亲,可是现在却一直没有回单位销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叶聪到底年轻,听到夏木繁的话,拳头捏得更紧,强装镇静问:“意味着什么?”
夏木繁说:“意味他已经失踪,可以报警立案,开始侦查。”
叶聪颈脖僵硬地转过身来,与夏木繁视线相对:“旷工不是开除吗?怎么还会报警?”
夏木繁哑然失笑:“谁告诉你的?你哥在税务局工作,那是政府机关,怎么可能随便开除一名在编职工?你哥如果长期不和单位人事联系,他们肯定要报警找人。”
叶聪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坨铁,只有嘴微微张着。
他显然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村民们听到夏木繁的话,也都低下头,悄悄议论着什么。声音太低,夏木繁只能偶尔听到几个字眼。
——报警、政府、抓人。
山间麻雀叽叽喳喳,几只土狗在路边晃悠,屋前、墙头蹲着几只晒太阳的懒猫。夏木繁屏息凝神,努力倾听着动物们的心声。
【好多人,真热闹。上次这么热闹,还是那家小子考上大学吧?】
【可惜啊,砸破了脑壳,流了好多血。】
【被他弟背到山上去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哟~】
终于听到叶荣的消息,夏木繁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到底叶荣是死是活?
是谁砸破了他的头?叶聪背他去了哪里?不会是悄悄埋了吧?
想到这里,夏木繁的声音变得冷硬起来:“叶聪,你哥在哪里?”
叶聪抬起头,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你到底是警察,还是我哥的女朋友?”
夏木繁答非所问:“现在叶荣单位还没有报警,我只是恰好在青石镇办事,所以过来看一看。如果他在这儿,我就把他带回去销假;如果他不在这儿,那我自然就沿路去找找看。”
听到这里,叶聪稍稍松了一口气:“我哥三天前就走了,你去镇上或者瑶市找找看吧。说不定他没买到车票,住在旅馆呢。或者……”
叶聪的眼睛落在夏木繁那张俏丽的脸上,眼睛里不自觉地透出股贪婪:“我哥不想和你谈朋友,所以故意躲开了呢?再或者,他在路上遇到车祸,正躺在医院里呢?”
话音刚落,夏木繁忽然欺身而上,抬手就是一拳!
砰!
夏木繁力道很大,这一拳正中叶聪下巴,将他打得踉跄后退了几步才站稳。
叶聪往地上吐出一口鲜血,血中带着颗牙齿。
村民们也没想到这么一个看似温和的女警,竟然直接动起了手,不由得叫了起来,议论声再一次嗡嗡响起。
“叶荣脾气那么好,怎么找了这么凶一个女朋友?”
“还以为叶荣这辈子都得受他后妈、弟弟欺负,没想到啊……他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好老婆。”
“这回看他家怎么收场!”
叶聪痛不可抑,心中又是怕又是怒,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夏木繁,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夏木繁冷笑一声。有些人就是欺软怕硬,好好和他们说话,他们拿腔作调,那不如凶狠一点、强势一些。
听到屋外的动静,一直在和冯晓玉针锋相对的钱惠芬走了出来,看到儿子嘴角带血,吓得叫出声来:“阿聪,阿聪,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