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木繁的声音很轻,但带着一丝悲伤。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十五年前的妇女失踪案?是夏木繁的亲人吗?
不等岳渊询问,夏木繁主动说出实情:“失踪人名叫徐淑美,是我的母亲。”
孙羡兵感觉心脏被什么揪住,透不过气来,看向夏木繁的目光也变得深沉。十五年前,夏木繁只有六、七岁,一个这么小的孩子陡然失去母亲,她当时得多难过啊。
虞敬忍不住出声:“小夏,我帮你!”
真没想到看着坚强、勇敢的夏木繁身上竟背着这么沉重的担子,不管重案组同不同意立案侦查,虞敬觉得自己必须支持夏木繁。
孙羡兵立马跟上:“小夏,我也帮你查!”
当初知道魏勇所长将荀阳州之死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十年如一日地盯着吴大猛,夏木繁毫不犹豫站出来说要帮魏勇。现在夏木繁母亲失踪十五年,孙羡兵内心涌上一股说不出来的酸涩,这个忙,他必须帮!
魏勇走上前,接过夏木繁手中电话,对岳渊直接下命令:“小岳,赶紧同意吧。”
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岳渊的语速变得飞快:“哪个辖区的案子?我让冯晓玉调档,申请重启旧案。你们三个立刻过来报到!”
夏木繁的眼睛里泛起点点星光,这星光,名为希望。
十五年了,她终于成为一名刑警。
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调查母亲失踪案。
不管母亲身在何处,是死是活,她一定要寻求到当年的真相!
魏勇挂了电话,认真地看着夏木繁。
半晌,他伸出手在夏木繁肩上轻轻拍了拍,目光慈祥而温和:“没事,一定能找到的。”
夏木繁重重点了点头:“嗯!”
在安宁路派出所食堂吃完欢送宴,夏木繁、孙羡兵、虞敬在众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来到刑侦大队报到。
岳渊带他们来到新的办公室。
小白楼的二楼,从楼梯间走上来之后,有一条长长走廊。
自东往西,分别是重案一组、二组……七组。
此后经年,哪怕成为了全国首席刑侦专家,夏木繁依然不会忘记,当她在岳渊带领之下踏入最西头那间挂着“重案七组”标牌的办公室时,内心的感动与温暖。
下午三点时分,阳光自西南向洒落,将这间近三十平方米的办公室映照得亮堂无比。
星星点点的灰尘在阳光下舞蹈。
铁皮档案柜、纯松木米色桌椅、几盆茁壮的绿萝、靠墙一块锃亮的白板……
龚卫国、冯晓玉一身制服,站在门口,展开灿烂笑脸。
岳渊道:“龚卫国擅长与媒体打交道、追踪缉拿,冯晓玉心细如发,文书工作很拿手。他们俩主动申请与你们一组,以后你们五个就是重案七组的核心成员。”
孙羡兵、虞敬齐声道:“是!”
夏木繁却没有马上应声,而是用审慎的目光看向冯晓玉、龚卫国。
冯晓玉温柔可爱,未语先笑,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也许因为重案组女性太少,冯晓玉对夏木繁释放了足够的善意,这一回她要求调到重案七组,夏木繁能够理解。
可是……龚卫国?
从外形上来看,龚卫国高大俊朗,契合正直好警察形象,和人打交道容易博得信任,由他处理外务的确是把好手。可是,夏木繁记得这人心眼挺小,一开始还看不起自己,话里话外都是刺,他为什么主动申请加入七组?
夏木繁的目光里带着疑惑,这让龚卫国有些脸红。
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嘿嘿一笑:“那个,我吧,是真心实意想加入你们。以前多有得罪,是我的错。”
吴大猛抓捕一案中,夏木繁主动站出来挡在孙羡兵面前,那一刻真的震撼到了龚卫国。
他没有想到夏木繁能有那样的勇敢、那样的牺牲精神。
如果说,以前龚卫国对夏木繁有几分嫉妒,但在那一刻之后,他彻底被夏木繁征服。他希望能够与夏木繁一个组,和孙羡兵一样成为追随她的人。
冯晓玉开了句玩笑:“他呀,太爱显摆,别的组都嫌弃他。”
龚卫国脸上挂不住,一下子胀得通红:“什,什么啊?我哪里爱显摆了?”
孙羡兵、虞敬对视一眼,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岳渊敛了脸上笑意,严肃点名:“夏木繁。”
夏木繁下意识立定挺胸:“到!”
岳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重案组由我全权负责,现任命夏木繁同志为重案七组组长,有没有信心?”
夏木繁有片刻沉默。
她警校毕业方才半年,授三级警司,这么快就升职当组长了?
岳渊沉声重复:“有没有信心?”
夏木繁感觉到了压力,抬眸看向重案七组其他四人。
孙羡兵与虞敬同时点头:“小夏,你可以的!”
孙羡兵与虞敬早就想清楚,夏木繁虽然年纪小、资历浅,但她果敢坚毅、刑侦能力出众,三人小组以她马首是瞻,让夏木繁来当这个组长名至实归。
龚卫国迎上夏木繁的目光,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夏木繁,放心吧,你当组长我心服口服。”
黄志强杀母案中,龚卫国第一次接触夏木繁,那个时候他的内心满是不屑;
在小宝失踪案的办理过程中,龚卫国看不惯岳渊对夏木繁的器重,说话有些阴阳怪气;
可是在王丽霞牛奶投毒案中,夏木繁对案件的敏锐度、办案过程中的细致大胆渐渐让他改变态度。尤其是在抓捕吴大猛过程中,夏木繁勇敢踏出那一步,在龚卫国心中形象顿时变得高大起来。
经历过一件件、一桩桩案件之后,龚卫国内心已经承认了夏木繁的能力。当重案组重新组队之时,龚卫国毫不犹豫地选择加入夏木繁这一组。
他有一种预感:跟着夏木繁,立功有希望。
冯晓玉巧笑如花:“夏夏,加油呀。”重案组一共七个组,夏木繁是唯一一个女组长,简直太给女警察长脸了。
夏木繁吸了一口气,重重点头:“好!”
第24章 老家
1996年3月。
荟市新樟镇五皮村。
村口那棵经历百年风雨的老樟树舒展开枝叶,宛如一把巨大的绿伞。即使初春寒气深重,老树却依然青翠茁壮。
一辆警车、一辆吉普车开进村,停在老樟树之下。
元宵刚过,春耕还没开始,村里的男女老少都闲得很,或坐或站或蹲,聚在树下说话聊天,看到有车过来,顿时将目光都投注在从车上下来的几个人。
警车上下来三个人,龚卫国与新樟镇派出所所长萧振伟、退休警察郝刚。
吉普车上下来四个人,夏木繁、虞敬、孙羡兵与冯晓玉。
七人都身穿警察制服,庄严肃穆的橄榄绿、金色盾牌、金色肩章,给村民们带来极大的震撼感,一时之间都不敢说话。
等到看清楚走在最前面的人是夏木繁,众人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这个高挑、飒爽的女警,竟然是满银家的大姑娘?
一个憨厚长者走上前来,亲切地与夏木繁打招呼:“繁繁回来了?你奶奶前几天还念叨嘞,说你当了警察,没想到穿上警服这么精神!”
重回家乡,再闻乡音,夏木繁内心有些触动,微笑点头:“海叔,您好。”
听到夏木繁喊了人,村民们顿时放下了心,还真是在五皮村长大的夏木繁!既然是村里娃娃,那就没什么可害怕的。
“繁繁有出息,吃上公家饭了。”
“小时候可淘气了。带着全村的猫猫狗狗到处打架,她奶奶追在后头拿竹笤帚抽也没抽老实。”
“有四、五年没见了吧,完全是个大姑娘了,看着比小时候沉稳多了。”
听到村民提到夏木繁小时候打架的历史,一直站在她身后不吭声的孙羡兵、冯晓玉转过脸偷笑。
夏木繁环顾一周,映入眼帘的都是曾经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于是“阿婆”、“阿公”、“叔”、“婶”地喊了人,又解释了一句:“是,当警察了,今天回来调查点事情。”
只是调查点事情,不是村里有谁犯了事,这让神经有些紧张的乡亲们都放松了下来,开始发出热情地邀请。
“来叔家坐坐啊。”
“等下来婶家里吃饭啊,给你蒸腊鱼腊肉。”
“繁繁上高中之后就没回来过了,等下来阿婆家坐坐喝碗茶嘛。”
夏木繁和大家寒暄了几句,带着另外六个人来到自家老屋。
背靠一大片竹林的是一栋土砖黑瓦、一进五开的房子,窗框红漆剥落、墙面斑驳、檐下青苔遍布,看着年头有些久远。
难得今天有点阳光,屋前宽敞的地坪间支了七、八条长条板凳,上面摆开五个竹编簸箕,里边晒着剥皮煮好的细竹笋。
一个身穿青布棉袄的老妇人右手拿着个笸箩从堂屋迈步走了出来,抬眼看到夏木繁,愣了愣神。
不过一呼一吸的功夫,她便变了脸,撇了撇嘴,没好气地说了句:“唉哟,看看这是谁来了?不是说再也不回这个家了吗,今天怎么贵人踏贱地啊。”
夏木繁的眉毛拧了拧,喊了一句:“奶奶。”
来人正是夏木繁的亲奶奶,郑惠菊。郑惠菊生了两子一女,老伴已经去世,现在和大儿子夏满金生活在一起。
夏木繁的父亲夏满银是家中老二,结发妻子徐淑美失踪后一年再婚,在镇上另娶他人,生儿育女安下家,把夏木繁丢在乡下。
夏木繁从小与大伯、大伯母一家生活,奶奶嫌她碍事,百般挑刺。要不是因为夏满银每年送不少钱回来,恐怕夏木繁连书都没办法读。
母亲失踪之后,夏木繁寄人篱下受尽白眼,桀骜不驯的她没少挨打。
到镇上读高中之后,夏木繁只在过年的时候跟父亲回家走个过场,上大学之后她连过场都懒得走,郑惠菊一看到她就一肚子怨气:“你别叫我奶奶,我没这个福气。养了你十几年,上了班都不知道孝顺孝顺,过年也不见人影,真是个白眼儿狼!”
骂了这一句还不解恨,郑惠菊看一眼她身上的制服,“呸!”了一口,“当了警察了不起啊?就你那孤狼样的性子,到哪里都不招人喜欢。”
冯晓玉抬眼看着骂骂咧咧的郑惠菊,很认真地替夏木繁辩解:“夏夏挺招人喜欢的。”
郑惠菊被冯晓玉这一句怼得胸口发闷:“你们是一伙的,当然帮她说话。哼!三岁看老、五岁看大,我还能不知道烦人精的底细?自从她妈一死,整个人就像个炮仗一样,见人就咬,我都不知道陪了多少小心。要不是村里人看她死了妈可怜,懒得和她计较,只怕她屁股早就抽开了花。”
夏木繁压低了声音:“我妈只是失踪,不是死了!”
郑惠菊被她声音里的冰冷吓了一跳:“政府都说她死了给她销了户,怎么不是死了?也就你这个死丫头,一天到晚自己骗自己!”
夏木繁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双手并指,打了个呼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