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兰贵县政府这边安排来对接考察团的专人,这段日子一直都跟梁瀚有联络。
梁瀚在兰贵出事,自己这个对接人员第一时间赶到医院是职责所在,而程菲和梁瀚同为滨港电视台一方的代表,来医院也是情理之中。
可这大半夜黑灯瞎火的,这尊背景神秘的周姓大佛不好好在酒店里休息,为什么也会跟着跑这儿来?
赵逸文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一旁的程菲脑筋飞转,已经编好了理由,笑笑说:“小赵主任,是这样的。你之前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好在跟周总汇报工作,周总听说梁主任出了这种事,也挺担心的,就说来医院看望一下。”
“这样啊。”赵逸文听完,了然地点头,又道,“梁主任伤势比较严重,送来医院的时候都还处于昏迷状态,刚刚才醒。”
随后,赵逸文又摊手比了个请,朝周清南和程菲客客气气道,“周总,程助理,二位跟我进来吧。”
程菲颔首,与周清南一道,跟在赵逸文身后进了治疗室。
县医院的医疗设备较为简陋,这间治疗室总共也就十几平米大,摆了两张病床和一个公用的床头置物柜,输液架是悬吊式,安装在天花板的弧形吊轨上,两张病床中间连个保护隐私的帘子都没有。
此时,梁瀚正躺在病房里侧的那张病床上,全身上下、包括脑袋都缠满了一圈一圈的白色纱布,一条肥硕的右腿打着石膏吊在半空,看着跟个木乃伊似的。
唯一露在外头的眼睛也又青又肿,既可怜,又有种说不出的滑稽。
一个护士阿姨正在给梁瀚调整头上的绷带,估计是碰到了伤处,疼得梁瀚“唉哟”直叫唤。
见此情景,程菲便错愕地瞪大了眼睛,转头看赵逸文,压低声音说:“小赵主任,之前听你在电话里形容梁主任的伤势,我还以为你有点夸张……这也被打得太惨了!”
“可不是吗。”赵逸文沉沉叹了口气,也把声音压低,“我到医院的时候都惊了,全身多处骨裂骨折,满脸都是血,吓人得很。真不知道是什么深仇大恨,非得把人揍成这样。”
程菲眉头拧起一个结,又小声问:“谁把梁主任送来的医院?”
赵逸文倾身略靠近她耳侧,也轻声回:“一个附近工地下夜班的工人。”
程菲越听越觉得事件蹊跷,正要接着追问,一道嗓音却冷不丁从背后响起,语气如冰,道:“借过。”
闻声,程菲和赵逸文同时怔住,下意识往各自两边站开了点儿,将距离拉开。
周清南便懒洋洋地上前半步,直接走到两人中间,脸色凉凉,站定就不动了。
男人高大修长的身躯伟岸得像座山,仪态松弛又懒漫,左肩好像很不经意地撞了下旁边的年轻村官,瞬间把小赵主任搡得一个踉跄,没站稳,险些一屁股坐地砖上去。
“不好意思。”
周清南瞥一眼赵逸文,神色和语气都风轻云淡的,“这地方比较窄,没留意。”
赵逸文平时也经常健身,自认身体素质十分优良,这会儿让这男人轻轻一撞就差点儿摔倒,顿觉脸上挂不住。
他脸色一阵青红一阵白,又不敢得罪这个滨港来的大老板,只能赔个笑脸,说:“……不碍事,周总也不是故意的。”
旁边目睹全程的程菲:“……”
这时,护士那头也忙完了,将剪刀往铁盘子里一放,准备离去。扭头瞧见治疗室里多出来的几个人,她不悦地拧了下眉,说:“病人伤情比较严重,需要好好休息,探视时间最多不超过五分钟。动作快点。”
“知道了刘护士。”赵逸文笑,“我们知道病人需要静养,就了解一下情况,很快离开。”
“行吧。”护士阿姨见这阳光大男孩态度这么好,也没那么反感了,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平底鞋的脚步声逐渐远离。
程菲扭头看了眼治疗室门口,没见到其他病患或者医护人员的身影,周围也静悄悄的,这才上前几步,低声道:“梁主任,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梁瀚瘫在病床上,连动根手指都觉得疼,听见这小实习生的话,当即气若游丝地回:“我、我要报警,这是谋杀,这是蓄意杀人,马上给我打110,我要报警!”
“你先冷静一点,别激动。”程菲安抚着梁主任的情绪,思索半秒,又问,“你知不知道是谁殴打的你?”
“我只记得自己走在路上,突然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一伙人,用麻袋蒙了我的头,对着我就是一顿暴揍……”梁瀚有点儿脑震荡,整颗头又昏又痛,费劲地眯眼回忆起来,“又是拳打脚踢又是抡棍子捶,恨不得要我的命!我能活下来,多亏我福大命大……”
程菲:“那你是在什么地方遇袭的?”
“我又不知道地名。”梁瀚没好气地回,“只知道那地方离酒店也就一公里不到。”
“是团伙作案劫你的财吗?”
“不像。我身上手机钱包一样都没少。”
了解完梁主任遇袭的基本情况,程菲抿了抿唇,眼帘低垂下去,不知在想什么。
病床上的梁瀚又激动起来,看向赵逸文,怒冲冲道:“赵主任,你们兰贵县就是这么迎接客人的?这个年代了还能纵凶伤人?黒社会横行?有没有王法了!咱们台好心好意来你们这儿做栏目,帮你们搞扶贫,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实在对不起,梁主任。”赵逸文语含歉意,道,“我这就联络警方,争取早点揪出行凶的人,给你和贵台一个交代。”
“哼,最好是有个交代。”梁瀚冷哼,“否则,我就写篇报道把这件事曝光出去!说你们兰贵县的政府和黒社会蛇鼠一窝,坑害老百姓!”
……
几分钟后,三人直接被护士阿姨给请出了治疗室。
赵逸文到警局报案去了。
程菲走出急诊大楼后,则随便找了个安静地方打电话,向徐霞曼汇报梁瀚遇袭这一突发状况。
“遇袭?”
电话里,徐霞曼的声音透着几分匪夷所思,“好端端的怎么会遇袭,梁主任得罪谁了?你们不是才刚到兰贵吗。”
“是的,我们今天中午才到的兰贵县。”程菲也很想不通,“晚上梁主任就被一伙来路不明的人给打成了重伤。”
听筒那头的徐霞曼陷入沉默,似乎在思考后续如何处理。
过了大约两秒钟,程菲才听见电话另一端的大BOSS作出指示:“梁主任就暂时在兰贵的医院里养伤,之后一切计划不变,就是你要辛苦一下了。”
程菲对徐霞曼的处理方案没有异议,应道:“徐总您放心,我一定会克服所有困难,交出一份让您和领导满意的答卷。”
徐霞曼顿了下,又问:“需不需要我再派一个人过来帮你?”
程菲:“不用了徐总,我一个人可以。”
徐霞曼沉吟片刻,又说:“跟县委政府那边好好沟通一下。咱们毕竟是来帮兰贵县做好事的,付出了心血和努力,还要遭受无妄之灾,没有这样的道理。看他们能不能安排一两个安保人员。”
“嗯。”程菲说,“您的意思,我一定转达到位。”
“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徐总晚安。”
程菲挂断了电话。
夜色更深,急诊大楼外病患比之前已经少了许多,空地上的几片落叶被夜风一吹,打着旋儿飞到半空。
她也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晚间的寒意。
程菲下意识搓了搓手臂。
就在这时,肩背一暖,一件纯黑色的男士衬衣披在了她的肩头——沾染着清冽的薄荷味,寡淡的烟草味,和丝丝缕缕陌生又熟悉的体温余温。
程菲略微怔了怔,转过头,看见周清南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身后。
他在抽烟,应该抽了有一会儿了,修长手指间的白色香烟烧得只剩小半截,有淡白色的烟雾从他唇缝之间溢出,眉眼平静,脸色淡漠。
程菲有点诧异地睁大眼睛,眨了眨眼,目光下意识顺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下移,打量起他的上半身。
衬衣给了她,此时周清南身上只穿着一件打底的男士背心,和衬衣一个色。
修劲紧硕的上肢躯干包裹在没有任何花纹的纯黑中,裸露出修长的脖颈,和两条肌肉线条利落分明的臂膀。
野性十足。
“……”
心跳猛地错漏一拍,程菲脸发烫,有点不自在地移开眼神,动手就要把肩头的衬衣还给他,“我不冷,你不用把衣服给我……”
话说完,又是一阵夜风吹过去,程菲鼻子发痒没忍住,瞬间打出一个喷嚏。
“啊嚏!”
刚说完不冷就打喷嚏,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周围骤然一静。
周清南收回视线不再看这小姑娘,漠然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丢进旁边的垃圾桶。丢完,静半秒,忽然就跟没忍住似的,极淡地轻嗤出声。
程菲:“……”
程菲着实又窘又尴尬,脸更红了,抬手默默揉了揉鼻子,十分羞恼地小声吐槽:“笑你个头呀。”
周清南瞥那姑娘一眼,唇畔的弧度逐渐平直了,眸中的笑色却藏不住,像流淌着清泉浅溪,温润而柔和。
年轻女孩儿骨架纤细,肩窄而背薄,他的衬衣披在她肩上,宽大得就像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随便动两下,右侧便滑落下去。
她人站在晚风中,边境小城的破败街道做背景,细软柔美,纤弱楚楚,竟娇媚得不可思议。
周清南本来只是用余光看她,渐渐便成了正视,目光笔直而微黯,黑沉沉的。
然后就迈开长腿,朝她走近过去。
程菲鼻子痒酥酥的,正杵在原地认真地揉,眼前忽然有一道黑影闪过,回神抬眸,才发现周清南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自己面前,近在咫尺。
“你……”程菲狐疑,嘴唇蠕动着想要说什么。
周清南却已伸出双手,拉起黑衬衣的两侧衣襟往里一拢,直接将她纤小的身子囫囵裹进这件衣服里。
“身子这么弱,还非要在我跟前嘴硬。”
周清南耷拉着眼皮瞧程菲,语气不冷不热的,“没听你的小赵主任说么。明天一早就出发去白杨村,姓梁的现在废人一个,你要是再感冒发个烧,你们电视台可就全军覆没了。”
程菲轻轻皱了下眉头,觉得他这话怎么听都怪怪,思量片刻,反应过来,道:“小赵主任就小赵主任,什么叫‘我的’小赵主任?周总,你说话能不能别总是阴阳怪气的。”
周清南没搭理她这句话,只淡淡回了一个字:“手。”
“……什么手?”程菲面露茫然,一时间没明白。
周清南沉默,不说话了,直接上手捉起姑娘白生生的细胳膊塞进衬衣袖子里,动作利落而轻柔,三两下功夫便把那件黑衬衣穿在了她身上。
然后,就开始给她系扣子。
见此情形,程菲已经惊呆了,愣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就那么木呆呆任由他从上往下,给她系好第一颗扣子,然后是第二颗……
直至第三颗衬衣纽扣,程菲才如梦初醒,面红耳赤地睁大眼睛看他:“你在干什么?”
“一会儿还要往回走。”周清南的神态和语气都很平静,“车速越快风越大,我怕你冷。”
程菲眸光轻微闪了闪,唇紧抿,没有出声。
片刻,男人宽大异常的黑衬衣穿在了姑娘身上。
周清南给程菲系好扣子理好领子,垂眸端详一番,觉得这模样还不赖,不禁细微地勾了勾唇。
几分钟后,又是一阵引擎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