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要去派出所报案。”周清南耷拉着眼皮没什么表情地瞧着她,语气淡淡,“一起。”
程菲轻皱眉头,急得一把将他胳膊拽过来,贴近他,声音也压得低低的:“你脑子被门夹了吗,那是派出所,你这身份不用避嫌?”
周清南淡淡地说:“理论上要。”
程菲:“那你?”
周清南:“但我比较任性。”
“……”OK,你叼。
程菲额头滑下一滴豆大的冷汗,无言以对,最终只能默默妥协,由着这位大佬跟自己和小赵主任一起进了县派出所。
一个钟头后,三人组从派出所大门出来了。
赵逸文考虑到程菲和周清南还没吃晚饭,本打算带两人去吃当地一家网红店,不料就在这时,一通电话却打进来,要他马上赶回单位开会。
小赵主任没办法,连声向程菲和周清南说着不好意思,之后便跟踩了风火轮一样飞速离去。
一阵晚风吹过来,拂面微凉。
程菲站在派出所大门外,冲赵逸文的背影挥了挥手后,嘴角硬挤出的笑弧便平直了,胳膊也随之垂下。
半秒后,她扭过头,看向身旁的男人。
周清南距她大约三步远,不知何时点燃的烟,正迎着风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一张游戏人间的俊脸上神情散漫,也正直勾勾瞧着她。
真是怎么看,都不像个正经人。
程菲瞪着他看了会儿,蓦然上前,压低嗓音道:“我都把小赵主任糊弄过去了,你干嘛跟着来?万一这些警察发现你不对劲,把你抓了怎么办?”
周清南闻言,无端端便极轻地笑出一声,盯着她问,“这么紧张我?”
“……”程菲耳根子发热,不给这人插科打诨转移话题的机会,沉声,“现在是我在问你,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来?”
周清南顿了下,食指轻掸烟灰:“那姓赵的对你有想法,你看不出来?”
程菲怔住。
“应付条子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最多就是添点麻烦。”周清南看着她,很冷静地继续说,“但是让你离开我的视线跟另一个男人出双入对,我不行。”
此时天色依然黑透,路灯的光线昏黄。
县城的末班公交拖着老掉牙的身子吱嘎吱嘎往前开,万物缥缈。
夏季的暑气已经渗入了风,透过空气浸入程菲的皮肤、身体,连带着她的心也燥起来,跳动如雷。
周围静了静。
周清南半根烟抽完。他仰头看天,薄润的双唇间溢出一圈白烟,像是想起什么,忽而又轻声道:“程菲。”
不是程助理,也不是程小姐,偏偏最简单的一个名字,从他口中念出来,居然也被这夜色渲染出三分亲昵。
程菲心一阵接一阵的紧,轻滚了下喉咙:“嗯?”
“今天下午在高粱地,话还没说有说完。”周清南说,声音像裹了边境夜风的沙砾,听着哑哑的,“你问的那个问题,要不要听答案。”
晚风将程菲耳畔的发丝吹得飞舞。
她脸色绯红,胸腔内犹如擂鼓,每一声心跳都是鼓点,急而重,震得她头皮发麻。
“你问我。”
周清南转过头来,看向那个从他无数次午夜梦回中走出来的姑娘,眼眸浸透夜色,黑沉沉的,深不见底,“到底想不想要你。”
第55章
程菲没有立刻答话。
或许是夜色太深,又或许是他面孔稍微背光的原因,周清南清浅的瞳色此时深不见底,黑沉沉的,直视过来,有重量般压得人喘不过气。
不知为什么,在这个瞬间,程菲竟忽然丧失了与他对视的勇气。
她在携着凉意的晚风中转头,看向小城夜晚的街景。
对面的商铺好些都已经关门歇业,整个世界很黯淡,只有道路两旁的路灯投落下来灯光,毫无杀伤力的浅橙色,将这片街区笼罩。
她一定要知道那个答案吗?
程菲目光有刹那放空,在心里轻轻问自己。
从汽修厂戏剧性的初遇,直至今时今日,她和周清南这对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在各种机缘下被命运捆绑在一起,已经共同经历过许多事。
很奇怪。
短暂的数日时光,落在她心里的印记,却像已经深刻了好多年……
派出所旁边有一个杂货铺,这会儿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店铺老板按照往日的习惯,拿着个带钩的铁杆子走了出来,伸长钩子卡住卷帘门最上端的拉环,往下一拽。
随着“轰啦”一声响,卷帘门落下,将里头的白色灯光尽数吞没。
也正是这个声响,将程菲从自己的思绪里惊回现实世界。
她眼睫轻轻眨了一下,这才重新侧目看向身旁的男人,弯起唇,朝他露出一个柔婉的笑,摇摇头说:“你不用回答我了。”
周清南看着程菲,像是对她态度的转变并不诧异,眸光却更深,映着头顶的夜色与昏黄路灯发出的光,显得隐晦难明。
周清南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道:“你一直都对这个答案很执着,怎么忽然改变主意。”
“知道了答案又怎么样呢?”程菲轻声接了句,不像是在问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像生吞下一牙还没成熟的苦橙,酸涩的味道从舌尖一路蔓延到心口,吐不出,咽不下,只能哽在心里独自消化。
周清南注视着眼前的姑娘,看见夜风拨动过她肩上的发丝,将那头海藻般的长发吹得翻飞。
她低垂着脑袋,眉眼和侧颜的轮廓被浅橙色的光晕亲吻,肩线柔美,身影纤细,微红的眼尾沾染着一丝不甚明显的遗憾,楚楚而又柔弱,不需多余言语,自然我见犹怜。
刚抽过一根烟的指,又袭来一阵痒意。
在程菲看不见的视角里,周清南垂在身体两侧的十根修长指节,收握起来,又用力地蜷紧。
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和理智,才能克制住触碰她、拥抱她、拂去她眉间伤色,将她揽入怀中狠狠疼爱的冲动。
程菲永远不会知道,与她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对周清南而言都是蜜里□□,饮鸩来止渴。
有时候做梦梦见她,半夜醒来最疯魔的时候,他甚至会有一种念头,想要自私一次,想要不管不顾地抛开一切,回到她身边。
在梅家的这些年,无数次搏命斡旋死里逃生,没人知道他经受着怎样的折磨。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
可是又能怎么样。
就像她说的那样,知道了答案又能怎么样?
梅家这条线他已经跟了十几年,局里根本找不到第二个人选来接班,十几年都扛过来了,如今距离曙光仅剩一步之遥,他怎么可能这个时候撂挑子走人?
他和她之间隔着的,岂止是天堑鸿沟。
周清南看着程菲柔美纤弱的侧影,手抬到半空,僵滞住,最终还是不露痕迹地落了下去。
他暗暗吐出一口气,迫使自己侧过头,移开了落在姑娘身上的目光。
程菲这时也已经整理好了思绪。
她对身旁男人的所思所想一无所知,只是轻轻做了个深呼吸,抬手拍拍脸皮,换上一副尽量自然的表情,看向周清南。
“不好意思周总。”程菲嗓子眼酸酸的,唇畔却漾着抹浅笑,“今天下午在高粱地,我脑子昏沉沉不清醒,说了一些不太合适的话……”
说到这里,程菲暗自吐出了一口气,笑笑,“我们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依然是友好的合作方、会互相帮助的朋友。彼此,都不要再有误会。”
听着姑娘的话,周清南目光极深,注视着她好一会儿,才很细微地勾了勾嘴角,冷静回她:“程小姐多虑了。我们本来就什么都没发生过,谈何误会?”
心头的酸涩漫上了鼻腔,程菲眼底有泪意涌上来。
她怕自己真的会在这位大佬面前哭鼻子,心一慌,赶紧转身拿背对着他,若无其事地抬起脑袋看天空。
县城的电线很老旧,乱七八糟支在空中,将夜空切割得四分五裂。这种场景,竟像极了当年还未拆迁的桐树巷。
程菲莫名红了眼眶,发了几秒钟呆,等那阵泪潮褪下去心情重新平复下来,才又轻轻叹出一口气,怔然道:“周清南。”
“嗯?”背后的男人应她,声音低而哑。她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神态表情,也无法从他这一单字音中听出丝毫情绪。
突然就觉得很不公平。
这场风月中,他似乎一直都这样冷静自制,心如止水,只有她一个人像被扔进了兵荒马乱的暴风雨,演绎着一场永远无法说出口的独角戏。
程菲沉默了会儿,接着便转头看向周清南,轻声说:“其实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我就有种感觉。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这种感觉具体是什么,直到今天,那种感觉忽然就变得清晰了。”
周清南眸色静而沉,直视着她,问:“什么感觉。”
“你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吸引力。”程菲说着便一阵失笑,自嘲似的说,“所以当时,我明知道应该跟你保持距离,可是在接到小蝶的两通电话后,潜意识里却还是想要去找你。”
周清南眸光蓦地一凝,唇微抿,没有吭声。
两步之遥,姑娘清亮的眸定定望着他,声音很轻,就像一阵从二十年前吹来的风。
她对他说:“总觉得,我好像已经认识你很久了。”
话音落地的一息间,周清南眉心微不可察地拧了下。
程菲因为目光始终停驻在男人面上,因此,这一细微的波澜并没有被她忽视。
程菲记得,这是今晚从派出所出来到现在,他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这种幅度的变化。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心尖不自觉地发紧。
一个本来还飘在半空的怀疑,彻底在她心里落地生根,犹如种子遇上肥料,开始不受控地生长。
程菲眼神带着探究意味,仍旧牢牢盯着周清南,须臾又笑了下,用很寻常的口吻说:“很奇怪对不对。我们在汽修厂那晚之前,是两个陌生人,根本就没有见过面。”
仅仅几秒钟的光景,周清南面上那丝细微的涟漪已经消失不见。
他在夜色下回望她,眼神沉郁而平静,片刻,轻轻一挑眉,混不吝地回她一句:“没准儿咱俩上辈子是父女。”
语气神态,流里流气又漫不经心,又变回往日那个桀骜不驯的漂亮混蛋。
程菲:“……”
程菲默,被这位大佬噎得不知说什么,只能随手整理了一下被风吹得微乱的发丝,错开视线故作淡定地往周围环顾一圈,道:“时间不早了,明天还得继续去下一个考察点,回去吧。”
周清南:“你肚子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