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于塑料袋破了之后的动静。
果不然,应着这点声音,几颗洋葱就从上一折楼梯跳下来,蹦蹦跶跶地,四散跳进了别枝的视线。
其中一颗最为圆滚滚的紫皮洋葱,朝两人的方向直奔过来,逐渐减速,直到停在了庚野脚边。
别枝如遭雷劈。
而庚野却好像没什么反应,他停了两秒,没什么表情地弯了腰,修长漂亮的指骨垂下,毫不介意地捡起了滚到脚边的那颗洋葱。
然后他插着兜直起身,回头,看向亮起的楼道。
楼上的那位老太太这会儿正扶着楼梯,侧着身,慢腾腾地下了最后两节台阶:“小别枝,这是你男……男朋友啊?”
即便是老人家这么大年纪,见多识广,大概也确实没见过找上门让女孩负责的男朋友。
下来前,她还以为这男朋友这么死皮赖脸的,估计也就嗓子挺好,说话怪好听的了。结果近了一看,老太太“咦”了声,再去望别枝的表情,就带上了些“你这多少有点不识好歹”的谴责了。
“不是。”
从那句小别枝,就听出老太太和别枝的关系熟络程度,庚野绕到楼道里,把另外几只离家出走的洋葱捡回来,他递给了拿塑料袋接着的老太太,然后就神情淡定地站直回去。
最后一眼睨向别枝,凉凉淡淡的。
“我刚被她甩了,是前男友。”
别枝:“……”
别枝实在不明白,庚野是怎么做到,在被陌生人撞见说出了那样一句话后,他竟然还能跟没事人一样,懒懒散散,又坦坦荡荡。
这心理素质,只当个酒吧老板也太屈才了。
……不对。
毛毛之前好像和她八卦过,说惊鹊老板前几年有旁的职业,一年很少在惊鹊露面,今年才开始常出现了。
说是什么,王牌飞行员?
彼时别枝对毛黛宁她们的八卦对象漠不关心,也只是敷衍顺应地跟着话题听,听了也未必往心里去,甚至还有些不信。
而此刻,像是火石打起的一道电光窜过她脑海,登时照亮了那片昏黑。
别枝回想起在派出所领方韵霏的那天晚上,“寸头”“转业队长”“放进社会”的另一种可能性。
……难怪。
难怪他当时立刻把那位范队从她面前拉走了。
还真是处心积虑,蓄谋日长。
“……你们现在的小年轻啊,谈个恋爱,三天两头吵架,你得哄着你女朋友,别惹她伤心……”
别枝回过神,才发现面前门外,楼上老太太不知道怎么已经开始教育起庚野来了。
而且就连老太太拿下来的洋葱,此刻也重新转移回庚野手里。
“小别枝啊,这是我弟自家小院里种的,我给你送下来点,你让你男朋友给你抱回去……别吵架啊,好好说。我就不耽误你俩说悄悄话儿了,我回去了啊。”
“张阿姨,您慢点。”别枝回神,连忙送出去几步,“谢谢您的洋葱。”
“别跟我客气啊,快回去吧。”
“……”
直到目送老太太慢腾腾上了楼,听到楼上那声“咔嚓”的防盗门关上的动静,别枝才回过身。
庚野还停在原地,凌冽清落的身形,几根手指懒洋洋提着个破烂了一半的塑料袋子的四角,场面诡异又和谐。
“你……进去说吧。”
别枝怕方才那种石破天惊的场面再来一遍,那估计不用明天早上,她就要在这个老社区里成名了。
庚野似乎猜到了她想法,不明显地扯了下唇角。
“我都行。”
房门关上。
别枝看了客卧,还是有点不放心,见庚野很自来熟地就要往沙发上去,她忙上前一步,拽住那人袖子。
在他睨回来的漆眸下,别枝将食指竖在唇前。
然后她就把庚野推进了主卧里。
等别枝站在卧室门内,压着门把手,自家做贼似的,小心缓慢地叫金属门锁无声回弹,这才转回身。
就见庚野敞着两条长腿,坐在她床边,一只手斜撑着她的床。
身上的风衣撂在了椅子上,半垂不垂地挂着,他另一只手在颈下,正微扬着颈,一边垂着乌黑长密的睫,一边单手解着衬衫扣子。
“……!”
别枝眼皮一跳,“你在干嘛?”
闻言,庚野慢条斯理地掀起长眸,倦懒又冷淡地看她,跟着一扫主卧:“你拉我进来,不是这个意思吗?”
别枝又听见了雷劈的动静。
她顿在那儿。
然后就见青年神态松弛地挑了一下眉,指骨跟着松开了扣子,垂落回腿侧。
那个懒散神态带着点“不能吧”的调侃意味,他笑了笑。
“前天晚上喝醉以后,你对我的兴趣更大,我以为,你比较喜欢务实。”
第三声雷。
别枝僵在那儿,大脑回路有点理解不了“务实”怎么还能有这种用法。
这样僵持了几秒,别枝终于一点点回过神,也想明白了什么。
“庚野,”她声音有些涩哑,“你别这样。”
“我哪样了。”庚野懒着声,低低地道。
“我知道,其实我们昨晚什么也没有发生。你现在这样做,拖延不了多少时间,我还是会冷静下来,告诉你你不想听到的那个答案。”
“……”
庚野望着她,那点衬得他眉眼都清绝昳丽的笑,像是夜空中冷落了的烟花,一点点凋谢。
他眼底重归漆暗的底色。
很久后,庚野薄薄嗤了声,像是冷极的嘲弄,他偏开脸,望窗户外的夜色和灯火。
“非分不可?”
“是。”别枝逼着自己开口,有些涩哑的重声。
“原因呢。”
“我……和你不合适。”
庚野无声笑了:“怎么不说,是因为我骗了你。骂狠些,说不定能叫我彻底死心。”
“因为我知道,分手是我的原因,与你无关。”
别枝轻声,“我希望你也知道,不是你的问题。”
“……是长大了,”庚野回过头,那种眼神意味难明,复杂地,像是笑和悲一同织着,“现在连分手,都会选更温柔圆滑的,成年人的方式了?”
别枝被他的话堵住。
喉咙发涩,发涨,像是有块海绵塞在那里,没有流出来的眼泪都被憋回去,撞进海绵里,叫它越来越大,撑得她喉咙和鼻根眼窝都酸得厉害。
女孩轻快地眨了下眼:“当年,确实是我太幼稚了,我只是想尽快结束关系,没有牵挂地出国,但我不该用那种伤害你的方式……让你执念到今天。”
庚野喉结抽动了下,几秒后,他哑声重复:“……执、念?”
“是,执念。”
别枝深吸了口气,仰头,看向庚野。
“昨天回来以后,我自己一个人想了很久,才想明白,如果七年前我没有说那种话,只是告诉你我要到国外进修,兴许,这些年里我们早就分手、你也早就放下了。”
“……”庚野眼神凉冽下来,声线清冷,“别停,继续说。”
他那个好像冷静至极的眼神,莫名叫别枝不安。
但箭在弦上,她想了整整一晚上加一个白天的说辞,她相信它会是最有效的——消解他们关系的“科学试剂”。
别枝将自己的声音放得轻慢:“七年,那么长,我们早就不是过去的我们了。即便有些东西没有变,但那时候,我们也不过认识了一年多一些,多少倍的时间,早该将它覆盖了……庚野,你想没想过,你放不下的不是我,只是你对被我抛下的执念。”
“……”
卧房内死寂,空气逼仄得叫人窒息。
别枝轻声说完,就低下了眼,望着床边那人折膝敞开的腿,还有投在地上的侧影。
在漫长到叫人眩晕的沉默里,别枝觉着前晚的醉意像是又回来了一样,搅和在她脑海里,撕扯着她的神经。
身体里的意识快要分作两个自己。
一个想要推远,一个想要留下。
不可以。
无论是为了谁、都不可以。
“行。”
沉默过后,青年弯腰,从床上起身。
他走到旁边的椅子上,拿起了随手挂上去的长风衣:“不愧是学心理的,别人是一针见血,你是一刀穿心。”
别枝以为,他至少会反驳她一些什么。
可什么都没有。
不知是不是看穿了她想法,庚野回眸,眼周有些微冷地红,“你以为,我会和你理论么。”
他嘲弄垂眼,“我什么时候理论得过你。”
“你说得对,全对,我等了那么多年,等的不是你,就是个狗屁执念而已。”
庚野要拉起另外一只袖子,却怎么都摸不着身后垂耷下来的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