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野只是无声地抱着别枝,将脸埋在她颈窝里。
她颈下的脉搏紧紧抵着他的眉额到鼻骨,它跳动着,每一次都叫他跟着心口轻栗,它如此近在咫尺,如此鲜活,如此触手可及。
差一点,他就可能永远、永远感受不到了。
寂静的黑暗里,响起了压低的,青年难以隐忍的近乎窒哽的换气。
别枝能清晰地感知到,紧贴着她的庚野的胸膛,在此刻起伏有多剧烈,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有多因恐惧痛苦而难以克制地急促。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抱着庚野的腰腹,手指在他背后轻轻拍着:“我没事了,真的,庚野,我的病已经好了。”
“……骗子。”
庚野的声线沉哑,像粗粝的砂纸摩擦冰块。
若是换个时候,一定情绪凌冽又迫人,气势都够吓退的。
但这会,听起来更像只凶狠又委屈的猛兽,连爪尖都缩着,生怕划伤到抱着他安抚的女孩。
听他终于肯开口,别枝心里长松了口气。
她心疼,但忍住了,轻声驱散这太过消沉郁结的氛围:“庚野,你刚刚是不是趁着黑,偷偷哭了?”
“嗯,做噩梦了。”庚野终于支起头颈,他抱着她,将她勒在怀里,平息了情绪的语气松弛下来,“吓得。”
别枝倒是没想过这个理由。
她顿了下,才轻叹:“胆小鬼。”
“是……”
庚野嗓音还沙哑着,拖得懒腔慢调,“哪有你胆大。”
他低了低眸,垂下眼来看她。尚且浸着湿潮水光的长睫黑漆漆地搭下来,在透过窗外,落到走廊身侧的一点点余晖里,眸中映出不设防的柔软。
别枝仰头看了他几秒,忽然就抬起手,指尖朝他的眼睛伸过去。
躲避危险该是本能,尤其是眼睛这样最敏感又易伤的位置。
可庚野一动未动。
他只是抱着她,连眼睫都没撩一下,任她手伸上来,指尖落到他长垂的,微微颤着的睫羽上。
像最后一点天光被覆过。
庚野停了一会儿,低声,带着未尽的哽窒,他却缓慢哑然地笑了:
“停电了,好黑啊,枝枝。”
别枝触着他睫毛的手指一颤。
庚野在她指尖下合眼,低声:“我梦见你,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我摸不到的手术台上……那里是异国他乡,我连国境线都踏不过一步……我就跳进海里,拼命地游,想游到你身旁。”
别枝的喉口被酸涩的情绪胀满,眼窝湿潮:“庚野。”
“是不是因为停电了,枝枝,”庚野低下头,望着她笑,眼尾长泪划下,“所以梦里才那么黑,我怎么找你都找不到啊。”
“——”
别枝的手蓦地停住。
巨大的委屈和难过和心疼一并涌上来,将她湮没,压抑的泪水终于还是在他话声后挣扎着从眼窝里跌落。
“你找到了。”
别枝紧紧地抱了上去,声哽难以,“你找到我了,庚野。”
-
后来别枝回忆起来,总觉得那天晚上,大概算是她和庚野各自人生里最狼狈的镜头之一。
对她是之一。
对庚野,大概可以把“之一”去掉。
因为再后来的很多很多年里,她都没有见到庚野哭过,于是想起来就心疼的同时,也会悄悄地一个人遗憾——当时应该给他拿手机偷偷录下来的。
林哲听说时深以为然,并为和庚野自发小认识,却至今没能见过他一滴眼泪而扼腕叹息了好几天。
至于庚野么。
那晚从浴室出来后,他就坚持说自己是做噩梦吓哭的。
“……真的,”庚野拦腰抱住了别枝,将人抵在衣柜上,“你怎么不信我。”
那头湿漉漉的黑发还往别枝颈窝里滴水。
别枝含笑将他推开:“好,真的,你头发都没吹干,别蹭我一身水。”
庚野还是不肯放开她。
别枝无奈地拍了拍柜门:“你不想换衣服了吗?你那套衣服都被我扔洗衣机里了。”
女孩的脸颊不知道是被热水蒸气熏得,还是被某人不知检点,只围了根浴巾就来她眼前乱晃的画面撩拨得,红得像白里泛粉的水蜜桃。
“你家里,还有我能穿的衣服?”庚野忽然警觉,从她颈窝里把毛茸茸的脑袋抬起来,“上回落下的那套,你不是还我了么。”
别枝被他逗笑:“原来你还记得上次拐走了我一套衣服?”
庚野长眸轻狭,低了低腰:“老实交代,家里为什么这么多男人衣服?别钰的?”
“不是,是我买的,用来挂在家里,防贼。”
别枝把之前在楼下,被老太太们额外关心叮嘱的事情,跟庚野说了。
庚野若有所思:“所以,之前在万象城,刘成志撞见你和那个不可回收垃圾在一起买衣服,是为了这件事?”
“是,”别枝停顿,难得转正脸,正视庚野,“但你为什么这样称呼费文瑄?”
“……”
庚野冷冰冰地轻哼了声。
他抬手,指骨轻蹭过别枝努力仰起来的下颌,“颈椎不好啊,头抬这么高?”
别枝面不改色地拨开他的手:“谁让你在我家不穿衣服耍流氓。”
庚野:“?”
“不要转话题,太刻意了,”别枝假装没看见庚野的眼神,“我生病的事……是不是费文瑄告诉你的?”
庚野没说话,眉眼更薄冷了几分。
别枝看了他几秒,了然:“而且说的应该很难听。他是不是把我不能生小孩——唔?”
别枝被捂得猝不及防。
隔着那人修长微凉的指骨覆面,她茫然地眨了眨眼。
“本来也不在计划内的事,不需要提,”庚野垂低了黑漆漆的眸,“懂?”
明明是怕她提起来难过,还跟她装凶。
别枝眼角轻弯了下。
庚野就松开了手,将人在身前转了个一百八十度:“找衣服吧。”
他往后一靠,坐在了她主卧的床上。
浴巾被拉开一隙,两条冷白修长的腿懒懒斜着,撑在了床旁。
庚野倦淡着神色,有点欠地挑眉:“看看眼光。”
“……”
别枝刚准备调侃的心,一下子就绷住了。
到此刻她才忽然想起来。
剩在家里这套,也就是当时买的另一套衣服,是为什么,她没好意思给庚野拿出来过。
见女孩突然在大衣柜前磨蹭起来,旁顾的庚野收回目光,只想给她转移注意力的心思晃了晃,被一点逗弄取代:“怎么了,你给我买的另一套,见不得光?”
“……不是给你买的,”别枝背对着他,肃然纠正,“是防贼的。”
“哦,按照我的型号防贼。”
庚野薄唇轻勾,望女孩逐渐覆上嫣红的耳垂,窗玻璃上映着,青年笑得一副很不值钱的骀荡模样。
家里确实找不出第二套男士衣服。
于是,别枝最后还是把那套衣服给庚野翻出来了。
庚野是在她的主卧里换的。
别枝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不安地蹭着拖鞋等,心想幸好廖叶跟组去了不在家,不然今晚又是……
没想完。
“咔哒。”
主卧的房门开了。
庚野拉开了门,单手勾搭着皮带,懒洋洋往拉开的门上靠停,他抬手在身前虚划了下:“解释解释?”
别枝装傻:“解释什么。”
庚野低头笑了,直起腰,朝她走过来。
长裤裤线凌厉直挺,衬他腿型修长。
上身衬衫松垮,尾摆随意堆在他腰腹处,被皮带束进裤下。扣子只系了最下面的几颗,上半截领口大敞,领内衬着件黑色底T,被胸膛撑得起伏流畅,露出冷白又性感的锁骨和颈项。
——和那天庚野第一次出现在理学院办公楼时,一模一样。
除了彼时他自己那套是烟灰色外衬衫,这一套是深蓝色暗条纹外。
别枝脸颊微热,在那人走到面前时,她先一秒挪开了眼。
庚野一步未停,长腿将身影直接带来她眼前,他在沙发前俯身下来,带着阴影如玉山倾颓。
最后叫青年两手轻松随意地一撑,把别枝“扣”在了他胸膛和沙发之间。
“这套衣服,什么时候买的来着?”
别枝抿唇,耳尖开始散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