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那几个男生长得实在太像大猩猩了,也就显得空地中间那个女孩看着格外纤弱。她抱着胳膊蹲在那儿,可怜巴巴地缩着,像极了那天庚野从水沟里捞出来的呛得半死的小黑猫。
瓜子脸,下颌很尖,唇色都咬得苍白,只是乌黑的额发遮下来,看不清她神色。
像是疼极了的模样。
林哲看了一眼,就愕然转向庚野:“哎她不是那天那个——”
林哲没说完,因为他发现庚野认出来了。
或者说,庚野来之前就知道。
那点懒骀的笑意正从少年眉眼间剥离,像光褪作阴翳,他按住挡在前面的男生的肩,将人拨到一旁。
对方刚要发作,扭头一看是庚野,立刻敢怒不敢言地缩了回去。
长腿踏出,庚野正要迈进那片包围圈外的空地。
“你可真是娇贵哦,不就撞了一下胳膊,还疼哭了?装给谁看呢?”
邹雪婧气得声音都尖。
林哲也震撼,在旁边问周围人:“撞了下胳膊?就哭了?”
“是啊。”
“哎哟,我还以为是给她打了呢。”林哲松了口气。
“……”
庚野停住了长腿,微微偏过脸。
要不是林哲了解他最深,都要怀疑,他是想低头去分辨蹲在地上的女孩是不是真哭了。
而邹雪婧那边,大概是她身旁那位干哥哥说了什么,她压着火没好气地转过去:“这样,你过来给我道个歉,认个错,这事就算完了。”
“……”
蹲在地上的女孩似乎说了句什么,教室里有些压低的环绕噪音。没人听清。
邹雪婧气得冷笑:“说什么,听不见。”
她故意晃着手里拿着吓唬人的小美工刀,比量着给自己修指甲的模样:“道歉声音这么小,没吃饭吗?”
庚野身后,祁亦扬似乎回过神,无奈站出来:“邹雪婧。”
邹雪婧回头看了眼。
瞥见站在祁亦扬身旁那个张扬夺目的少年,她不由地僵了下,把探出去的脚尖往回收,声音也放轻了:“祁亦扬,我就教育她一下,你别管。”
祁亦扬语气温和地劝诫:“你吓得她话都说不清了,就不要再——”
他话音停住。
站在他身旁或身后,除了一直望着地上蹲着的女孩的庚野外,其余人的目光也不由地顺着祁亦扬的视线朝那个蹲着的女孩望去。
林哲记得清清楚楚,别枝就是在那个时候站起来的。
安静,无声,眼睫长长地垂着,还缀着泪。
她真的哭过了,眼尾和细白的鼻尖都沁着红,叫人想起雨后被揉碎在指尖的某种花瓣。
但她眼神里是淡漠的。
接近于了无生息的寂静,就如同一场冬雨过后,被封冻在冰里的一朵将死又含苞欲放的花,那种沁透人心的冷淡。
那个神情和她脸颊上的泪痕,形成了一种叫林哲难以言喻的,弦绷弓张一般的压迫感。
她就那样走过去,没有情绪,像无害的猫,眼神和气息都静谧。
别枝停在了愣住的邹雪婧面前,抬起纤细的手腕,她握住了邹雪婧的手,轻压上她攥着美工刀的手指。
“喀拉,喀拉……”
美工刀被一寸寸推了出来。
刀尖薄凉锋利。
原本的吵闹不作。
包围圈里外,所有人都像被一个暂停键给控住了,死寂一片。
别枝握着邹雪婧的手,将薄厉的刀片缓缓拉向自己纤细的颈前。
淡蓝色的血管伏在雪白的皮肤下,像蛊人沉沦的小蛇。
她将锐利的刀锋压向了自己的颈动脉。
然后女孩很轻地笑了下:
“我好怕,你杀了我吧,好不好?”
“——!”
刀锋猛地下压。
在第一线凹陷变成血痕之前,女孩隔着邹雪婧僵硬的手攥住美工刀的手腕,被人蓦地握住。
刀尖在刺破雪白前的刹那收停。
不知道谁第一个回神:“庚野……”
别枝回眸,仰头,望向身侧那个比她高了许多,影子都能将她完全遮蔽的身量清挺的少年。
她怔了两秒,一点讶异像花绽在她眼尾。
跟着是花落似的浮红。
“同学,”下一秒女孩就蹙眉,眼睫根处微颤,乌黑的眸子里再次潮湿起来,像一场凉雨将至——
“轻一点。你弄疼我了。”
……哗啦。
林哲听见那场凉雨还是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在那个盛夏蝉鸣的燥热间。
暴雨里,他才看清了庚野眼底那颗久久压抑到碎烈的火星。
也是那一瞬,林哲忽然觉着。
庚野的报应来了。
——
“庚哥,来了啊?”
一阵冷冽的香根草的气息,将压着兴奋的唤声送来了林哲耳边。
鼓噪喧嚣的音乐重新冲入耳中。
林哲身影一震,如大梦初醒。
真皮沙发凹陷,折下长腿的青年在他身侧空着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去。香烟被夹在修长指节的根处,闲散懒淡地搭在了沙发扶手上,衬着冷白指骨,燃起暧昧的猩红。
“想什么,”庚野嗓音有些倦,低得透哑,“我路过,都能吓你一哆嗦?”
“没什么……”
林哲端起手里快晾干了的酒杯,心虚地抿了口酒。
兴许是杯底折射的光线扭曲作祟,在抬眼的这一瞬间,他望见了对面沙发上,穿着学生制服裙坐在祁亦扬怀里撒娇的,那个叫林巧微的小姑娘。
只一个角度,一个刹那,他竟然觉着这个女孩的侧脸有点像别枝。
只是缺了她身上的那种劲儿。
这个错觉叫林哲心里猛地哆嗦了下,酒杯都差点没拿稳。
时间隔得太远,他忽然有些不确定了,只记得那天祁亦扬就站在庚野身旁。但在庚野过去前,祁亦扬本也是要上前的。只是晚了一步。
……不,不可能。
一定是他喝多了,想岔了。
林哲咽下了割喉咙似的酒,僵着将酒杯放下,下意识地扭头,往庚野那边瞟了眼。
那人倚在沙发里,落座半明半昧中。
酒吧里灯光暧昧陆离,铺得近油画,将他眉眼都斑驳,情绪也不分明。
只叫人觉着冷淡,漠然得像个黑洞,将所有无意识靠近的目光与注意全都吸拢,却又不给分毫反应。
林哲看得仔细了,才察觉庚野眼神的落点,似乎是在那支被他搁在奢石桌几的手机上。
“有人给你下了蛊了是吧,”林哲忍不住,“你这才刚回来多久,就开始等消息了?”
“……”
黑暗里一寂。
须臾后,才听得打火机咔嚓一声清响,压过了那人咬着烟的低嗤:“谁说我在等消息了。”
他语气拖得徐缓,也懒散得透着不羁。
林哲气闷:“那有本事,今晚别看你的手机一眼。”
“……行啊。”
庚野拿起手机,掂进掌心,像浑不在意地,随手就扔去了林哲怀里。
林哲多少有些意外,就差拿起手机检查下是不是庚野的了。
恰这会灯光略过,他瞥见了庚野眉宇间压着的一两分戾意,不由笑了:“原来是被人喂火药了?”
庚野眼神沉郁地一扫,像懒得答话。
林哲点了点头,将庚野手机特意放在了离他最远的桌旁:“那今晚陪我们走两杯?”
庚野没接茬。
对面沙发里,祁亦扬却笑了,抱紧了坐他怀里的林巧微:“听你这话,怎么跟点男模似的?不学好啊林哲。”
“我有你不学好。”
林哲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鬼知道这个中学时候年年评优,样样守规的三好生,怎么出国念了个大学回来,就成了这副浪荡德行。
“要真是男模就好了……还至于拽得跟天王老子似的么。”林巧微声音不高不低,窝在祁亦扬怀里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