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哲原本因着方才的念头,故意避开她不看,闻言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他横眉瞪过去:“你说什么?”
桌旁瞬寂。
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祁亦扬和庚野。
祁亦扬拍了拍委屈的林巧微,叫她从腿上下来,坐到了一旁去,他则转回来,笑着叹气:“她不懂事,你跟她计较什么,再说了,庚野不都没说话吗?”
林哲今晚压了又压的火气,终于点起来了。
他将手里酒杯往奢石桌上用力一搁,玻璃杯发出清脆鸣音,却盖不过他恼火的沉声:
“祁亦扬,你远来一趟,我给你面子,不跟你计较。说好了私人局,你带些乱七八糟的人来这儿,我也忍了——但她多大了?二十好几穿个学生裙,装什么嫩!一点成年人的分寸都没有,来了别人的地方,还管不住她的嘴吗!?”
“……”
祁亦扬眯了眯眼,笑容也淡下来:“你这是准备跟我打一架了?”
“我怕你不成!”
眼见着两人之间剑拔弩张,气氛越发一点就炸的架势,桌旁的几人也都拘束起来了。
目光明里暗里地,尽往单人沙发上落。
而庚野依然斜靠在沙发里,长睫垂耷着,唇间衔着支烟,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明明他才是话题因由,看起来却对来龙去脉都漠不关心的模样。
他单手把玩着打火机,指骨微屈,叫那点银光在他掌心不疾不徐地旋转,翻越。
直到这方角落里,只余下他那清脆的金属火机开合声,勾连着越过他指间时利落的风吟。
在祁亦扬要攥拳起身的前一秒。
“我这儿是酒吧,又不是拳击场。”庚野翻掌,拢合,跟着咔哒一声,金属火机带着一点残影落平在他掌心,又被他随意扔在了桌上。
银色火机曳着微光掠过蓝奢石桌几,像无尽长夜星河里划过的一颗流星。
将燃完的香烟被他摘下,杵进旁边无人的酒杯里。
“呲啦。”
烟蒂的猩红被酒浆淹没,泯尽。
庚野终于抬了眸,眼眸冷淡地瞥过其余人:“既然不喝了,那散了吧。”
他回身,对着察觉不妙而走过来的服务生抬了下手:“这桌挂我账上。”
“……”
老板发了话,“客人”自然也不敢不识趣。
祁亦扬叫来的那帮朋友,有一个算一个,忙不慌地起身,打了招呼就都匆匆离开了。
只剩了那个林巧微,晃荡着腿,坐在不远处,玻璃台下的另一张卡座里。
此刻她正歪着脑袋,觊觎地盯着酒吧中心那瓶单独放在玻璃展柜里的,瓶身里藏着一朵玫瑰的酒。
展柜内,立着的金色小卡上,还刻录着制酒师的花体签名。
“保加利亚玫瑰。”
林巧微慢吞吞念了遍名字。
她知道这个名字,祁亦扬还跟她讲过,前几年拍卖会下来的,意义非凡。
不过比起它,她现在更想要的是另一样东西。
穿着学生制服短裙的女孩回头,看向了离这不远的奢石桌上,被人遗忘了的那支手机。
她轻狭起眼。
而此刻,长桌另一头,单人沙发旁。
林哲的火气在那群乱七八糟的人离开后,总算是稍泄了些。
但仍是不悦,他拧着眉看向祁亦扬:“你今晚来山海市这一趟,就是特意来找不痛快的?朋友这么些年,我俩到底哪得罪你了,啊?”
祁亦扬拽松了本就垮低的领带,带着气音笑:“真没有,我只是交往这么多,觉得她最……漂亮,我也最喜欢。就带她出来见见世面,哪想到这么惹你不高兴。”
“你喜欢?你他妈喜欢还跟他们打那种赌,还让她上二楼勾——”
未竟的话音被林哲自己咬断了,没出口。
却也足够庚野听分明。
他懒搭着扶手,叩着不知名旋律的指骨依旧没停,但漫无目的掠扫的眼神敛回来:“勾什么。”
林哲冷笑:“没事,有人酒色上脑,胡闹而已。”
他以为祁亦扬也会接着这个台阶下去。
却没想到。
祁亦扬忽然闷声笑了:“庚野,你就不觉得,我带来的这个小姑娘,跟谁特别像?”
“——”林哲眼皮剧烈地一跳,那一瞬他脖子上青筋就蹦起来了,差点要掀桌上去揍祁亦扬,顺便给他堵上嘴。
只是祁亦扬下一句话,愣生生将他压在了原地。
“半侧脸,不开灯的时候,她跟别枝可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
“……”
懒叩着扶手的修长指骨蓦地一停。
一两秒后,庚野撩起眼,如薄锋劈开霜色,衬着凉意直直望向了祁亦扬。
祁亦扬却好像看不出那叫林哲都僵住的冷意。
他挑着眉笑:“这样,我割爱,就让她陪你睡一晚,怎么样?”
第13章
给毛黛宁班里那个男生做完心理疏导,别枝从办公楼出来时,已经过夜里11点了。
至于那个学生,也被刘书记安排男老师送回了理学院寝室楼里。
别枝和毛黛宁并肩往校外走。
“……从你之前说的他上学期的外在表现,以及他自述的心理表征上来看,我认为是双相障碍的可能性比较大。”
别枝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心理疏导笔记拍照,发给了毛黛宁:“这些笔记内容,你之后可以转交给心理咨询室那边的老师,作为后期心理治疗的参考。”
毛黛宁像是有点傻眼:“双相?”
“对,”别枝一停,解释,“也就是双相情感障碍,英文名Bipolar Disorder,以躁狂期和抑郁期交替出现为显著特征。”
“这个我知道,知道,培训时候涉及过一点,”毛黛宁喃喃回神,“但是我确实没往这块想。”
“当然,我也只是根据他目前的情绪躁动、思维奔逸、语言表达习惯,以及你说的,他上学期表现的抑郁期,做的判断,”别枝明确道,“毕竟我不是精神科医生,不能做出专业诊断。具体情况,我还是建议你和他的家长沟通,由他们带他去精神科室问诊。”
毛黛宁叹气:“如果家长好沟通,那我就不用犯愁了。去年这学生拒绝去心理咨询,刘书记让我去做他家长那边的工作,结果呢,家长给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我咒他儿子,你说这……”
“许多心理问题与精神障碍的成因,本身就与家庭环境关联较大,”别枝并不意外,“也有时候,最需要进行心理治疗的其实是家长,而不是他们的孩子。”
毛黛宁回神:“吱吱,你好像都对这方面见怪不怪了哎?”
“我在国外做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咨询师,也有相关的从业证书和资历,”别枝点头,“确实见过一些。”
“难怪!你今晚表现可太牛了,虽然没参与你们心理疏导,但我了解这男生,他交流起来那叫一个反叛!今天在你手底下,竟然不出俩小时就服服帖帖的了,你牛。”
“未必是反叛。”
“啊?”耳边那句声音太轻了,毛黛宁几乎没反应过来。
别枝走过路灯下摇曳的树影,声音和光一样,平静又模糊:“不管是尖叫,或者沉默,可能都只是他们的一种求救。只是他们生病了,没人教给他们,要怎么才能让别人听到他们的求救声。”
“……”
别枝是在又走到下一盏路灯时,才晃回神,发现毛黛宁没有声音了。
她回眸望去,见脸颊肉乎乎的姑娘正瘪着嘴巴看自己,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她微怔了下:“怎么了?”
“呜呜呜吱吱!”毛黛宁扑上来,“本来这几天下来,我还觉得你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但内心其实有点小高冷,不是很合群……”
别枝茫然了下。
这是要开批评会了吗。
不等她想完。
毛黛宁抱着她胳膊仰脸:“我错了,是我误会你了,你只是情绪稳定,有边界感,但内心依然是个特别特别特别温柔的小仙女!”
“……”
别枝哭笑不得。
毛黛宁肃然抱拳:“今晚过后,我就彻底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知道啦,”别枝有些无奈,拉下她的手,“现在都要十二点了,你可真有精神。”
毛黛宁这才笑着跟她往校门口走:“哎呀,酒吧常客是这样的。人生得意须尽欢,天天都得看美男!”
别枝被她的歪诗逗得莞尔:“好,看。”
“说到美男!”
正事告一段落,毛黛宁一下就想起来被她忙忘了的那个惊鸿一瞥。
她反手拉住了别枝:“我今天去接你的时候,在烧烤摊坐在你对面的那人,是什么人啊?”
别枝停顿了下:“高中同学……?”
“嗯?你这个不确定的语气是什么情况?”
“高中同学。”
别枝从善如流地改成了陈述语气。
“那你这个高中同学,有什么正经职,不是,他是做什么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