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野是早物我两忘了,林哲还没到那境界。
他被盯得格外不自在。
“哥,你穿这一身,跟刚从国际T台上走秀完下来似的,不知道以为你来医院拍大片儿的。”林哲侧过身,“你要不就先回去,换完衣服再来?”
“……”
林哲抬腕表,继续输出:“哎哟,这都晚上七点了啊,你那航班还不到半个小时可就起飞了,去是来不及了,要不我给你改签,明天怎么——”
“消音。滚。”
庚野抑着低哑的嗓音,微微偏首,从黑发下睨来沉恻的一眼。
林哲犯够贱了,在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后退一步,稳妥站定。
不过被林哲这一通插科打诨,庚野总算从那种失而复得、恍惚如梦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有一种从万米高空中无伞降落,落了近一个小时,在这一刻终于踩到了实地的感觉。
死里逃生的不止是别枝。
还有他。
庚野松开了手,慢慢起身。
廖叶正巧就是这会,跟在一个护士身后回来的。
“……病人身体底子虚,这段时间需要休息,不能过度劳累,静养啊。别再这样上蹿下跳的了,五层台阶都不行,更别说五楼了。”
“是是是,回去我就说她。”
“我给量量体温,烧退下来了的话,打完这瓶就带她回去吧。”
“好嘞,辛苦您。”
对话结束,也到了病床跟前。
目光一抬,两人同是一愣。
病床边多了个机车服的青年,黑发被风拂得凌乱,露出冷白的额角和清绝的眉眼。鼻骨修挺,薄唇紧抿,一身张扬不羁的机车服,叫他清拔的身量撑起,最大化了设计风格里的野性与性感。
他只站在那儿,都像一柄出鞘斜插的军刀,血气凌冽又逼人。
青年身上的攻击性强到了某种量级,叫人下意识想挪开眼,又不自觉被吸引。
护士惊艳地停了几秒:“又来家属了?这签字的时候找不着人,快出院了怎么还扎堆了。”
小护士就随口一说,说完也没好意思多看庚野,敬业地拿着体温计,走去病床另一边了。
庚野眼神却在那句话里晦沉下去。
廖叶呆了两秒,像是不确信:“庚野?”
“……”
庚野刚从护士那儿的电子体温计上抬眼。
37.8℃,低烧。
护士甩甩手:“行,比送来那会的39度多,算是基本退了,打完这瓶就回家吃药吧。”
“三十九度多”听得庚野眼皮一跳。
直等到护士走了,庚野才从脸颊沁红的女孩身上抬起视线,罩向廖叶:“她烧成这样,她男朋友都不在。他是死了,还是腿被锯了?”
声线里寒意迫人。
听着更像是要去锯了什么人的狗腿。
“男朋友?”
廖叶还懵着,反应了两秒,才想起别枝之前隐约和她提过的事,“噢,那个啊,那什么,我姐和他闹分手呢,估计压根没跟他说发烧的事。”
“嗯?”旁边装死的林哲眼睛亮了,“他们不打算结婚了吗?”
廖叶:“?”
不等廖叶迷惑,她姐这戏怎么瞒着她编了个几十章回的体量。
病床上,耐不住周边噪音的别枝轻蹙眉,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
“……廖叶,好吵啊。”
她声音轻,带着病里的虚弱,像柔软的呢喃。
别枝轻眨眼,这一次,天花板倾泻下来的炽白灯光里,她在模糊的光晕里看见了一副清隽峻挺的侧颜轮廓。
女孩蹙着眉,在眩晕感里闭了闭眼:“廖叶,我好像摔出幻觉来了……你确定,我的CT没……”
话声停住。
在那人漆眸跟着长睫垂睨下来,在他与她眼神相接的刹那,别枝分辨出了幻觉与现实的区别。
……幻觉里,应该不会有这样逼真的,仿佛能将她一点点咬碎,吞进喉咙里的眼神压迫感。
别枝胸口闷涩:“你怎么会——”
“听说你不结婚了?”
庚野抬手,扶住她发顶的床头,俯身。
金属感冰冷的黑色机车服带着势若山崩的压迫感,却比不及那人漆眸里将要掀覆的墨潮半分。
别枝一顿,下意识地扭头要看旁边的廖叶。
可惜没等她的目光落到自觉立定的廖叶那边,下颌就被人捏住。
那人指骨微凉,力度落下的一瞬就敛去九分。
但他还是将她的脸转向了自己。
“婚期都定了,不办多可惜。”
庚野用低哑消沉的声线,配着的却是像说了一句“你好”似的简练语气——
“换个新郎吧。”
“?”
“我,怎么样。”
“……”别枝:“??”
第31章
别枝那一瞬间觉得摔下五楼的不是她,是庚野。
还是脑子着地。
或者就是她同时摔出了幻视和幻听。
对付梦魇这件事,别枝经验丰富,熟能生巧,于是回过神的第一时间,她就偏过脸去找“梦境参照物”——
庚野身后。
林哲的表情抽风莫测,介于“日了狗他在说什么”的震惊和“完了我兄弟还是疯了”的绝望之间。
病床另一边,看戏的廖叶也陷入了一种“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今天中午吃的菌子没炒熟吗”的震撼状态。
所以,不是幻觉。
别枝:“……”
在庚野看来。
她应该是一个七年前毫无理由毫无征兆地甩了他、放了狠话逼他一刀两断,七年后又一边和男友商量婚期一边撩拨他、甚至还要买他过夜的——
24K·纯渣·前女友。
这种情况下他跟她求婚,如果这算求婚的话,那别枝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
别枝小心求证:“你失忆了?”
电视剧不都那么演的吗,受了巨大刺激,记忆一下子跳回到少年时期之类的。
“看来你也知道自己作恶多端。”
庚野似乎是想勾个嘲讽的笑,只是在唇角抬起来前,他就先瞥见女孩苍白的脸色,还有纤白手背上尚泛着青的静脉针留下的淤痕。
青年眼神沉了沉。
更刻薄冷淡的话叫他悉数压下,庚野单手扶抵住了她病床床头,漆眸逆光沉晦。
“没关系。过去的事,我早不在意了。”
他垂着长睫,语气像轻描淡写。
终于听不下去的林哲抽着嘴角,支着脑袋背过身。
别枝靠在病床前,怔仰脸:“是你之前说过,叫我不要再出现在你面前。”
“……是,我说的。”
庚野扶着病床低了低头,似乎笑了。
只是那一声沉哑,压抑,情绪隐忍过度地带上了颤音,听起来比哭都叫人窒息。
“所以你就打算‘杀’了我。”
别枝没有听清他咬碎在喉咙里的最后一句。
她只是沉默,然后用高烧后的思绪运转过一周,最后有些恍然。
“哦,我明白了,”
坐在病床上的女孩垂下了睫,忽地笑了。
“庚野,你是在可怜我么。”
可怜她和死神擦肩而过。
就像当年别广平可怜林雪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