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长孙要同自己擦身而过,陆老太爷低喝道:“站住!”
陆世澄刹住脚步,可他并没有回头。
“我想我已经提前通知过你:今晚葛家有人来。现在客人都快到了,你打算去哪儿?”
陆世澄直视前方:“我以为上次我们之间就已经达成了共识:我的事,您没有资格过问。”
陆老太爷压抑着怒气说:“不要以为自己掌了两年事就什么事都能做主了!你太年轻,还不明白婚姻对男子来说意味着什么,葛家是不可多得的良配,我希望你别犯糊涂!”
陆世澄置若罔闻,迈步下楼梯。
“我的话还没说完,你给我站住!”陆老太爷厉声道,可是这一回,陆世澄完没没有停步的意思。
陆老太爷眯了眯眼:“即便你现在赶过去,她也未必还在等你。”
陆世澄面色微变,厉目看向陆老太爷:“你派人找过她?”
陆老太爷冷酷惯了,也强势惯了,面对长孙的逼问,毫无愧意地鼻哼一声:
“我让许管事告诉她,今晚你要在家里招待葛小姐,让她不要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提醒你一句:你是陆家的当家人,什么人该接触什么人不要理,自己心里应当有数。”
陆世澄死死盯着陆老太爷,沉着、肯定、迟缓地说:“那么我希望你也记牢一件事:假如你不想我动陆克俭,最好别碰我的人,尤其是她!”
陆老太爷眯了眯眼,陆世澄的眼神凌厉到似能发出寒光,让他不得不怒力压住胸中的恼恨,改而用商量的语气说:
“从前祖父或许可以不管,但如今不一样——去年你为何突然跟她分开,你自己心里清楚,这小姑娘的背景十分不简单,祖父不能眼看着你犯糊涂。”
陆世澄早已转身飞快往下走了。
陆老太爷气得暴喝:“上过一次当,就该清楚她是什么人,你就不怕再栽进她为你设下的圈套里?!我知道,在你身上,她势必耍尽了各类手段,你是她往上爬的通道,她当然会死抓着你不放!你信不信你有一天会死在她手上?!”
陆世澄依旧望着前方,却无比讽刺地笑起来:“我想,祖父没有资格同我说这些话!”
“你——”陆老太爷面色一黑,情急之下,待要厉声训斥几句。
不料胸口一阵发闷,手捂着胸口急遽地大咳起来,旁边的随从赶忙上来扶住陆老太爷。
……
闻亭丽托腮坐在桌前。
桌上的菜已经热过两遍了,陆世澄还不见踪影,前头小桃子嚷肚子饿,周嫂一边给小桃子喂饼干,一边时不时用闪烁而迟疑的目光望望这边。
七点多了,再怎样耽搁也该赶到了。
不是没想过再给邝志林打电话,但如果陆世澄自己没动静,一再通过外人去打探消息好像也没意思。
就听周嫂在那头说:“小桃子有点坐不住了,我带她去街上转转。”
她二人一走,屋里更安静了。
闻亭丽无聊地拨了拨桌上花瓶里的花朵,忽听前庭花园隐约传来脚步声,她望一眼窗外。旋即高兴地朝大门迎去,因为步伐太快,半路差点被裙角绊倒。
好不容易到门口,她刹住脚步在原地等待对方按门铃,「叮咚」「叮咚」,她从未觉得铃声如此动听,打开门,定定望着面前那道高挑的身影,“你来了。”
她想板着面孔,但她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像星辰一样发亮,也管不住自己的嘴角溢出最欣喜的笑容。
陆世澄大概没想到她开门这样快,有点诧异地将自己的手从门铃上收回。
他的态度仍有点矜持,深深看她一眼,将手里的礼盒递给她。
“抱歉,路上耽搁了一点时间。”
闻亭丽一把将他拉进屋里:“是迟到了一会儿,不过我一点也不见怪,这是贺我乔迁之喜的礼物吗,好漂亮的水晶杯!”
她在董沁芳家里见过这种手工水晶杯,价值不菲。
而且据说每一只杯子上面的花纹都是独一无二的。
她甜丝丝地直笑:“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什么时候买的?刚好我准备了两瓶葡萄酒,我可以马上用它来斟酒吗?周嫂和小桃子刚出去了,你有没有在外头遇见她们?我先带你参观我们的新房子。”
陆世澄尚未来得及接腔,她便二话不说拉着他向前走。
“你瞧,这是起居室。”她兴致高昂地示意他往左边的房间看,“窗外对着的就是后花园,我打算以后在这里招待朋友们,你觉得如何?”
说这话时,她是那样快活,他顺着她的指点向前看了看,沉稳地点点头:“很好。”
闻亭丽果然更高兴了,拉着他又走向另一个房间。
“这是书房,不过你瞧,我的藏书暂时还填不满这样高大的书橱,很多格子都空着……
那边是周嫂的卧室,房里有两扇很大的落地窗,可以直接推开窗走到花园里去,你看这边的景致是不是很漂亮?”
他再次颔首:“嗯……”
她异常欣喜拉他上二楼:“我和小桃子的房间在楼上。”
上楼后,她大大方方把自己的卧室房门打开请他看。
“这是我的房间。”不过她并没有邀请他进屋,只在门口说,“里面有很大的衣橱,外头还有大露台,我让人换了房间的壁纸,你觉得怎么样?”
陆世澄早已注意到那蔷薇色的丝绸墙纸,她一向喜欢这种绚丽的颜色,而她也的确很适合这类颜色。
忽见她满含期待地注视着自己,他只好说:“很好。”
闻亭丽忍不住笑出声:“你今晚只准备说「很好」吗?这边是小桃子的房间,但她现在还不肯自己睡。所以房间里暂时只堆了一些她的小人书和玩具。”
陆世澄在那里想,她跟从前一样把身边的每个人都照顾得很好,不同之处在于,这房子比从前那套寓所不知要宽敞舒适多少。
一切都是她辛辛苦苦挣来的,她完全有资格为此感到自豪。
“你在想什么?”闻亭丽把脸凑到他面前。
陆世澄收敛神色:“我在想,你的新家很漂亮,只是——我有点饿了,请问什么时候可以吃饭?”
闻亭丽一诧,随即笑道:“对不起,我一高兴就忘形了,马上就可以吃饭。”
两人下楼时,恰巧周嫂和小桃子从外头回来,周嫂大概在门前看见了陆世澄的汽车,开门的一瞬间,欢快的笑声涌进来。
“陆先生来了。”
小桃子蹦蹦跳跳:“太好了,陆先生终于来了,姐姐终于不用再像只长颈鹿了——”
“小桃子!”闻亭丽跺了跺脚,“不许乱说。”
她偷偷朝身边瞄一眼,陆世澄宁一宁神,郑重其事从衣兜里取出两个小盒子,蹲下来递给小桃子,另一个则起身送给周嫂。
打开看,一个是儿童手帕,另一盒则装着一幅柔软的羊皮手套,都很袖珍,而又不失精致。
周嫂笑得合不拢嘴:“陆先生,您每次来都这样客气。”
闻亭丽心里高兴,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领着陆世澄走到餐厅里,很正式地将上首一把餐椅拖开。
“请坐吧。”
第82章
说来奇怪, 家里明明只多了一个人,氛围却热闹得像过年,周嫂喜气洋洋进厨房热菜, 闻亭丽旋风一般跑去洗水晶杯, 对于餐桌上新添一位客人,小桃子起初还有点不适应,幼童本就忘性大,陆世澄这么久不来家里,她早想不起当初的种种了。
但陆世澄这人有一种魔力——从前有哑疾时固然只能沉默,如今病好了,话也不见得多起来。
可即便他不怎么说话, 也能让身边的每个人都感到放松和自在。
对此,闻亭丽曾经专门作过分析,得出的结论是:陆世澄从来不挑剔和指责别人,他只要求他自己。
与这样的人相处,任谁都会觉得如沐春风。小桃子固然年幼, 却能敏锐地捕捉到大人们的不同品性, 她在桌旁偷偷观察陆世澄, 发现自己无论是对他做鬼脸也好,还是从他手里抢走水果也好, 这位陆先生都是那样地稳而静。
渐渐地,小桃子卸下了儿童的防备心理,等到周嫂和闻亭丽端着菜出来, 便自告奋勇帮忙把一双筷子放到陆世澄面前, 挥舞着小手说:“陆先生来, 姐姐高兴, 她要做菜,可是头发都烧焦了。”
陆世澄一怔,抬眸打量闻亭丽的头发,闻亭丽大窘。
“我倒是想亲手做几个菜,可惜失败了,以后我再也不会下厨房了。但我打赌这些菜合你的胃口,你先尝尝这个。”
她舀了一勺蟹粉炒蛋放到他的碗里。
陆世澄的目光仍在桌面上找寻,就听小桃子说:“姐姐做的菜呢?我要吃姐姐做的菜。”
周嫂吓一跳:“哎哟,你姐姐做的菜吃不得的!”
“我要吃我要吃。”
闻亭丽带着为难的微笑去厨房端出一盘东西:“喏,这就是我做的红烧排骨,你们不怕难吃就尝尝吧。”
一桌子的人吓得不敢动弹,因为那盘东西无论颜色还是形状都称得上惊悚。
尽管如此,陆世澄还是好奇夹起一块尝了尝,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还是险些没能控制好自己的表情,什么味道?
为什么吃起来像皮鞋?
他几乎是硬吞才能若无其事把那块「东西」吞进去。
闻亭丽窘得不行,忙不迭给他倒了杯水,又抢过他手里的筷子:“我就说不能吃吧,非要尝一口,万一哽死了我可不负责!喏,吃这边的菜就好了。”
周嫂看他二人情状,早已是喜在心头,等到吃完饭,闻亭丽拖着陆世澄去看她给小桃子买的钢琴,陆世澄索性帮她们试了试音。
周嫂看两个人在那边嘀嘀咕咕,抱起小桃子说:“陆先生,您慢坐。”
小桃子哪肯走:“我要跟姐姐他们再玩一会。”
周嫂不容分说把小桃子抱走了。
闻亭丽望向陆世澄,陆世澄则垂眸望着钢琴架上的五线谱,客厅明明比刚才安静不少,但两个人都觉得耳边莫名很吵。
这种听不见的吵闹,让两个人的心都有点乱。
静了一晌,陆世澄从钢琴前走开,坐到沙发上喝茶,闻亭丽看出他跟自己一样心不在焉,并不急着开腔,而是从果盘里挑出一个最圆的橘子,慢条斯理剥起来。
剥着剥着,就想起那次受伤住院时陆世澄为她削苹果的情形,那时候他对她简直千依百顺,不像现在,两个人总是若即若离。
她感触地叹了口气,率先打破沉默:“在想什么?”
他正若有所思看着她剥橘子,闻言,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偏在这时,客厅里的西洋座钟「铛……铛……铛」地响了起来,两个人同时转头看向那边。
钟声连续响了十下,闻亭丽暗暗心惊,时间竟过得这样快。
陆世澄收回视线,转眸望向她:“我在想,十点钟了,我也该告辞了。”
他起身,从椅背上提起自己的外套,他有预感,再待下去,他会控制不住内心对她的渴望,他会把她拥到自己怀里,他会低头找她的唇,他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