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谁,不管她多喜欢。
他都不同意。
这句话,哪怕他意不在此,也直截了当地宣告了她暗恋的无望。
许织夏眼睛一阵酸涩,眼泪倏地涌出眼眶,她慌忙抬头,一眨,泪珠子簌簌地掉下来,哽咽着央求:“哥哥,我成年了再喜欢,可以吗?”
她双手握住他胳膊,泪雾朦胧,委屈地望住他,几近是在恳求他给她一个机会。
纪淮周莫名窝火。
他见不得自己费尽心思照顾大的小姑娘,为了个男孩子要死要活的样子,她是他养在城堡里的公主,就算是在阁楼,她也是唯一的公主。
那些还在校园里的毛头小子,都不配。
但她哭得厉害,纪淮周刹那又没了脾气:“就这么喜欢他?”
许织夏点点头,喘着哭腔:“喜欢……”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鼻尖通红,嘴唇都在颤,眼泪顺着流到下巴,滴答地落,把他的袖子都洇湿一块。
“特别特别喜欢……”
纪淮周说不出自己那时是怎样的感受,心里有些闷堵,可能是不舍得她长大,尽管当初是他自己口口声声说,哥哥会陪你到结婚。
或许这就是长兄如父的心情。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难过得要命,纪淮周以为是他把人凶哭了,扶着她脑袋靠到自己肩上。
惹哭了,又自己慢慢哄。
“那就等你成年,成年了,有得是时间。”
“不哭了,哥哥抱抱。”
那一回,许织夏的暗恋如临深渊,再越界一步,秘密就要被他听见。
此后她便将这个秘密埋进了冻土里。
静静等待春天来的那一天。
在春日之前,她每天沉浸文化课和舞蹈课,取得了京市舞蹈学院校考专业第一的成绩,文化课成绩对标京市舞蹈学院的分数线也绰绰有余。
老师总是不甘平凡,劝她说,她的成绩足以考上国内顶尖大学,去艺术院校太可惜。
但周清梧很支持她,花有一万种开法,只有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开,才能开得鲜活。
随着写同学录,在蓝白校服乌泱泱地签名字,拍毕业照,撕课本撕得教学楼碎纸漫天飞,再到高考紧锣密鼓地结束。
现在,她已经算是准大学生了。
盼着盼着,终于春天将至。
毕业典礼当晚就是谢师宴,几个班级一起订了酒店的宴会厅庆祝,甩掉校服,男生女生们都打扮得很亮眼,师生们聚在圆桌觥筹交错。
笑着笑着就三五成群地开始哭了。
孟熙和陶思勉混进了许织夏的班级,坐在她一左一右,抱头痛哭。
孟熙扑在许织夏身上,哭得泣不成声,说她也想一起去京市:“这样以后晚上,还能出来一起鬼混……”
陶思勉哭声瞬间猛烈:“我呢?”
两人哭着哭着喝起了闷酒。
他们都不再是背着大人偷喝冬酿的年纪了。
许织夏心中有另一件盼望的事,从而缓释了眼下的惆怅,但她也不是完全不感伤。
她只是乐观,来日方长,他们所有人都还有很长的未来。
但喟然长叹的气氛都到这儿了,许织夏没想喝酒,却也不能扫兴,于是她皱着脸,艰难地陪他们喝了两杯。
只是她的酒量实在是一言难尽。
宴会散席,人一个个离场,孟熙和陶思勉醉得昏睡过去,都被各自的父母接走。
许织夏在酒店大堂门口,抱着大理石廊柱。
齐佑双手插着兜,看见她脸蛋贴着冰凉的大理石面,敛着眼睫,搂着柱子站不稳,显然很不清醒。
他笑了下,慢悠悠走向前,低下脸:“周楚今,我家司机就要到了,送你回家?”
纪淮周从停车场过来,一到大堂门口,就是齐佑和小姑娘凑近低语的亲昵画面。
他脸色沉下,大步过去,一把扯开齐佑,高大的身躯横亘到他们之间,护住晕乎乎的许织夏。
纪淮周弯下身,一只手扶住她腰背,一只手勾住她白裙下细软的双腿,她轻得很,他略一使劲,就轻而易举横抱起了她。
他斜过去一记冷冰冰的眼神。
男人眼底压着真枪实弹的告诫,不是小孩儿幼稚的把戏,齐佑自知惹不起他,退开一步。
夜空黑得滴墨。
纪淮周抱着她向停车场的方向走。
酒的后劲冲昏头脑,许织夏人是晕的,只感觉四肢都发虚,晃悠着晃悠着,突然就落进了一个温暖又踏实的怀抱。
她双眼睁开一条缝隙。
迷离的视线里,是男人五官镌刻般的脸,可她却以为自己在梦里。
现实和日思夜想交错。
“……现在可以喜欢你了吗?”
她嗓子被酒泡软了,声音虚哑无力,胳膊勾上他脖颈,滚烫的脸颊埋进他颈窝,依恋地蹭着。
纪淮周沉默须臾,下意识当她是在跟刚刚的男生讲话。
“说好的成年,急什么。”他抿唇,怀揣着一丝无奈:“看清楚我是谁。”
怀里的女孩子梦呓般自言自语一声。
“哥哥……”
纪淮周倏地止步。
那个夜晚摇摇晃晃,没有氧气。
第23章 独语斜阑
别墅阳台,灯暗着,一片阒静。
纪淮周倚栏,身子前倾着,胳膊肘压在玻璃护栏上,手卸了劲,自然悬落的指尖夹着一支烟。
烟头燃过半,那点猩红弥散出一丝微弱的白雾,又反复被夜色吞没。
他线条分明的脸廓沉陷在晦暗里,俯首着,额鬓几缕短发垂散下来,遮住了他眼底情绪,但人显得有些颓然潦倒。
——我成年了再喜欢。
——现在可以喜欢你了吗?
“哥哥……”
耳畔萦回着女孩子糊涂的低唤,带着醉意的鼻音软软的,拖出的尾调有点委屈。
思绪迂回至某个夜晚,卧室门口,她突然回望过来,宣誓般,一本正经地对他说——
哥哥,我会长大的。
仲夏夜闷潮的风拂进松垮的衬衫领口,仿佛带来一根羽毛挠得他喉咙发痒。
人很躁。
他手指顺着额前发往后插,胡乱抓了一把短发。
一闭上眼,就是那只小糯米团子天天追在他后面,一声声哥哥叫得像含着口蜜浆。
那个时候她只有那么一点高,总爱把脸往他腰上埋。
现在……
另一只手上的烟递到唇边,纪淮周咬住烟蒂狠狠吸了口,再用力呼出去。
一团阴郁的浓白烟雾扑散进夜幕里。
生活的地方有她在,他从不抽烟,这几年EB势头正猛,随之而来的繁琐工作难免令人头疼,他也只是很偶尔地在办公室抽两支。
然而今夜,阳台已经落了一地烟头。
他历经过众叛亲离,历经过生死攸关,混沌不堪过,千疮百孔过,但今晚是他活到今天,第一次罔知所措。
完全不知道如何去处理这件事情。
最好她只是胡言乱语。
并非如他所想。
那晚的每一秒钟都被拉得很长,纪淮周独自待在阳台,一夜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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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织夏意识模糊,感觉自己摇摇晃晃,灵魂要飞走了,后来有温暖的身躯托住她,最后把她轻轻放进一团云朵里。
她在那朵云里懒懒地翻了个身。
一道晴朗的阳光落到眼皮,睫毛颤颤,许织夏睁开眼,望见穹顶的水晶吊灯。
四周是浅粉墙面,护墙金边雕花,窗幔奶油白,这里是她在明家的卧室。
许织夏放空一会儿,混乱的头脑逐渐清醒过来。
她隐约记得,昨晚谢师宴结束,自己给哥哥打电话了,但杭市的交通情况难以预料,他来得不太及时。
于是她抱着廊柱,又打过去几通。
“哥哥,大家都走了……”她当时神志已经一塌糊涂,握着手机,慢吞吞地说。
“去大堂坐着,乖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