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释千的声音，和先前同她聊天的声音不同，此时她的声音冷静而克制，震动的空气里都隐约带着些压迫感。
尘埃渐渐散去，余芃看到了爆炸造成的巨坑，那是一道清晰的分界线。
坑的左侧是三三两两地聚着一群玩家，有的在惊异发生了什么事，有的又好像在笑，而有的则躺在地上成为新鲜的尸体。
坑的右侧则是完好无损的梦想便利店，那名为“梦兔”人偶装手上拿着一把被炸坏的匕首，似乎就是靠这把匕首抵抗住了玩家的袭击。
它通体血红，仿佛血管在其上跳动，铺天盖地的杀气几乎要让人窒息。
两边沉默地对峙。
“梦兔。”一声很轻的呼唤，这声呼唤来自站在便利店门口的释千。
余芃看向释千，发现她并没有任何惊讶、恐惧的神色，而是平静地站在门口，只是没有笑。
她说：“过来。”
只这两个字，梦兔便放弃了和玩家的对峙，走向释千。
玩家那边的气氛骤然松懈下来。有的玩家立刻往别的地方躲去，而有的则若有所思。
释千的目光落在梦兔身上，伸手摸向它的右手，或许是因为生抗下了玩家的攻击，隔着人偶装它的右手都有些颤动。释千的手指陷入人偶装毛绒的质感里，又轻声说了句：“有点骨折。”
梦兔没有出声，但通体血红的人偶装上的颜色却一点点地淡了下去，变成了梦幻的浅色交织。
根据攻略，这代表由攻击状态转为平和状态。
“是吗……”释千像是自言自语，“那好吧。”
她的脸上再次扬起笑容，是余芃刚才见过的、她认为的天真而热烈的笑，晨光之下，眼睛笑起来时会是亮晶晶的。
释千伸手摸了摸梦兔的脑袋，就像少女与她的毛绒玩偶，温馨而治愈。
但她说。
——“去吧，杀了他们。”
第230章 步空珺
“去吧，杀了他们。”
说出这句话的，是一个身上不存在任何异常能力波动的少女。
玩家仇晖现在运行的技能核心是感知与观察，因此他清晰地知道少女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但正是这样一个普通人，仅用一声命令便让穷凶极恶的梦兔停下攻击。并且当梦兔站在她身边时，更是褪去全部的攻击状态，变得像是个玩偶般乖顺听话，整个画面温馨而吊诡。
而她又仅仅只说出这六个字，那色泽梦幻的毛绒人偶兔便瞬间改了姿态。
——它身上迅速充盈起扭曲的猩红，随后猩红探出丝丝缕缕的线，飞速缠绕上梦兔手中那把因为抵抗爆炸技能而变得残缺迟钝的匕首。
下一秒，这把跳动着强烈异常能量的匕首便没入了一个人的心脏。
距离仇晖三四米远，中间还隔着三个人。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人群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仇晖也一样。
毕竟，少女那句话的分量听起来太轻太轻。
她看起来太过温和，笑起来也毫无恶意，正如论坛里知情人士分享的信息：她品学兼优而待人热烈，猜测和她相关的剧情线应该是服务于休闲类玩家的，没有任何危险性。
所以，那句六个字听起来就像是一句无伤大雅的玩笑。
类似于幼童在进食时被食物烫了嘴，家长说出的那句“坏年糕，我们打它！”，谁听都会觉得就是一句安抚而已，毫无攻击力。
因此，几乎没人意识到从她嘴里说出的“杀了他们”居然是一句真实的命令。
而梦兔对她显然唯命是从。
“噗！”
耳边传来像是水球爆炸的闷响，随后温热的液体均匀地落在他裸露出来的肌肤上，是喷雾的质感。
闷响的来源是那个被刺入了心脏的人。
匕首带着红色诡异丝线插入心脏，就像插头插进插座里，电流会顺着电路抵达每一个它能到达的角落一样，红色丝线在血管中肆意扩散穿梭，不论是主动脉还是毛细血管，都被彻底填满。
那句肉体开始膨胀，血管鼓起，继而通红的肌肤无法承受负荷，便像打气过多的气球一样，“砰”的一声爆裂开来。
成千上万的红色丝线犹如水中摇曳的细丝触手，它们贪婪而争先恐后地从肉体中钻出，然后张牙舞爪地在空气中寻找下一个目标。
血雾之中，只余一具还在站立着的完整骨骼。
……这里不是副本。
这里不是副本！
虽然这里因为杜鹃会与白羽裁决冲突的缘故，这一区域并不太平，但这里并不是副本，而是反官方觉醒者和异种需要躲藏遮掩的表层世界。
目睹了全程的仇晖浑身僵硬，恐惧在大脑深处骤然爆裂开来。
在四散而逃的惊恐人群中，血线找到了下一个寄生目标，随后梦兔便以极快的速度逼向那个人，经由血线的引导，匕首精准地斩向那人的喉咙。
血涌如注，而被斩之人的躯体也同样开始膨胀。
梦兔向他相反的方向攻去了！
仇晖骤然回神，扭头就跑，大脑疯狂转动，旋即他回想起了一点：在杀第二个人的时候，梦兔并不是顺着杀的，而是不顺路地越过了中间的两个人。
虽然那个少女说的是“杀了他们”，但梦兔行为证明它好像并不打算通杀干净，而是有在筛选目标。
筛选目标的标准是什么？
这么说来，他自始至终没对梦想便利店做出任何攻击，那梦兔是不是也可能不杀他……
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去，只见血雾中的梦兔已经锁定了第三个目标。三个人，达成了一个共同点。
仇晖顿时后脊梁骨发冷。
——梦兔锁定的这几个人，全部都是“图霸天下”的人！如果这是巧合，那为什么它两次略过的玩家，又偏巧都是前来凑热闹的普通玩家？
可是，《人格掠夺》本身不存在社团，所有社团都是玩家私下组织的。
梦兔是怎么判断出来的？或者说——为什么会这么巧？！
思维乱成一团，收回视线时，透过漫天弥漫的血雾，仇晖看到了那个下达了杀戮命令的少女。她的面上依旧带着笑容，在这由她命令造就的血肉纷飞中，她的笑容却并不是邪恶的、残忍的、快意的，而是温和而平静的，就像在看一部温馨电影一样。
她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微风带动她的发丝和衣衫，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抛开别的来看，什么事儿都没有地站在那里，其实就是“干站着”。
可是，她的身上却完全没有任何局促感。
仇晖从她身上感受到的是一股平静而稳定的感觉，那是……
顿了一下，他脑中浮现出一个词：掌控感。
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发生的事情不令他意外，往后也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所以她无聊地干站在那里当然不会感到局促，因为她的精神正稳稳地坐于王座之上，拨弄下一颗棋子，随后观赏一场她知晓结局的话剧。
面对梦兔的杀戮，仇晖理所当然该感到恐惧，那是人类渴望生存的本性。可是此时此刻，他看向少女时，却发现那股因梦兔而起的恐惧感被什么情绪蛮横地覆盖了过去。
那是恐惧？不安？亦或者其它一切被归类为“负面情绪”的思维。
仇晖无法描述这些无法摆脱的诡异，它们混合成一团难以名状的思维怪物，极具攻击性地侵袭他的大脑。
那是渗透肉体直接钻入灵魂之中的压迫感，没有任何实体，但却犹如洪水决堤，冲撞大脑的防线，发出使人惊恐的危险警报。
精神污染。
在大脑的一片混沌中，仇晖朦朦胧胧地想起了这四个字。
他立即调出系统的属性面板，果不其然，精神力这一属性栏被标红了。仇晖立即聚焦，只见在“精神力”后面跟着的不是数字，而是标红的六个字——“持续未知状态”。
……持续未知状态？
这他大爷的是个什么玩意啊！
精神力受到影响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他手里有调控精神力与屏蔽污染的道具，但这个“持续未知状态”显然不是道具能解决的事儿。仇晖不禁暗骂出声。
他下过不少副本，也见过直接干涉精神造成污染寄生的BOSS，所有BOSS都是可视化地掉数值，怎么到这儿来还整出个“持续未知状态”？
没时间询问系统，他立即打算切换人格，用一个普通等级人格把他养好的主人格替换掉。
然而系统却弹出提示——
【您的状态无法进行人格切换！】
【请脱离该负面状态后再进行尝试！】
仇晖：？？？
不信邪地再次尝试。
【您的状态无法进行人格切换！】
【请脱离该负面状态后再进行尝试！】
他明明不在濒死状态，但却连人格切换都做不到！这个“持续未知状态”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疼痛阈值调得很低，所以仇晖从未在这个游戏里感受到过“痛苦”，可随着时间跳过一秒、两秒……总之短短几秒内，他的躯体连同大脑便感受到犹如翻江倒海的痛苦。
他玩游戏不是来找虐的！
难以解脱的痛苦之下，仇晖想要登出游戏。
【您的状态暂时无法登出游戏！】
【请脱离该负面状态后再进行尝试！】
无法登出游戏？！
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两行字，直到眼前的系统面板都开始扭曲。
退出！退出！
我要退出游戏！我要退出！
退出！退出游戏！
他听到自己脑中撕心裂肺般吼着这些话语，可“无法登出”的提示却在他的视野中不断出现。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或者他现在应该是在做梦。
根本没有登陆游戏，他还在现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