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地，仇晖再次看向那站在便利店门口的
少女。几秒、或者十几秒过去，他已经远离那看似危险的便利店范围。
少女的脑袋微微动了一下。
下一秒，她的视线便和仇晖对上了。明明距离隔得很远，但仇晖却有一种他和她面对面站着的错觉。
他直视着的是一双……
金色的眼睛？
金色的……
金色的金色的金色的……
金色的金色的……
眼睛。
他看到了凝视着他的、金色的眼睛。
精神上的失重感时轻时重，肉体和精神似乎在这不断拉扯的失重感中脱离开来，他的思维、他的灵魂、他的情感、他的过去与未来、他的真实与虚无，一切都将溺毙在这一片无杂色的金色之海中。
温热的喷雾雨又一次轻飘飘地落下。
血腥味是真实的媒介，引导他从这浓烈金色的海洋中探出头来、呼吸到了空气，也感受到了自己真实存在的躯体。
眼睛向后撤去，或者是他向后坠去，总之，他看到了更多更多的东西。
在金色眼睛的背后，血红交织的线冲着他而来，被金色眼睛笼罩的梦兔手中握着不断向下滴血的匕首，目标大概也许会是他的心脏。
一具具白骨尸骸摇摇欲坠地立在原地，飞溅的血肉湿润了干燥的空气……
纷乱的情绪在不断摩挲的手中被搓成一条棉线。仇晖漂浮着的思维想到了一件事：正如他推断的那样，梦兔和那些血线越过了逃亡的普通玩家。而此时此刻，距离梦兔最近的“图霸天下”成员，恰恰好就是他。
轮到他了。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出判断的，但是——她口中“杀了他们”的“他们”，确实就是“图霸天下”的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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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游戏在官方定义上只有“休闲系”和“战斗系”的分类，但真正玩家的行为却并不会拘泥于这两个概述的标签，浑身充满着“自由”的气息。
其中更是一群人以“破坏”为乐趣，主打在现实里遵守法律、但是在游戏里却疯狂挑战法律的底线。好在由于《游戏社区公约》的限制，在没有合理行动逻辑支撑的情况下，他们也无法做出过于夸张的恐袭举动。
这类玩家手里的卡牌大部分是“危险”等级，能力强度在旧时代评估体系的A、B级别左右，虽然不算顶尖，但也够用。
危险等级的卡牌能力检测处于显性状态，过于嚣张的行径难免引起异常管理机构的注意，而这些机构恰好有针对觉醒者的一套监禁管理法。
并且在任何一个被定性为“监狱”的环境里，不论是否具有异能管理性质，系统都是限制撕卡的，避免玩家通过这种方式越狱。
死亡等于重开——被抓进监狱，又没有能力合理越狱，那就遵纪守法着吧。
他们测试了很多种方法，要么系统会下达警告，要么就是出现各种隐形的限制，最终得出结论：这个游戏在底层逻辑上是反“第四天灾”的，玩家的行为根本无法影响旧时代社会的核心秩序。
即，可以做违法行为，但玩家能做出的行为都不会摧毁旧时代运行的轨迹。
限制和自由度并行，绝大部分玩家对此没有意见。毕竟这个游戏的背景基础是真实的旧时代，大部分公开的细节都对得上，而织梦正是在这个基础上做各种剧情线的，如果“基础”被玩家无限制地摧毁，那么上面建立的一切都会变成BUG。
因此“混邪型”玩家/主播一波退游，另一波则在限制中摸索到了两条出路。
第一，在副本内，玩家基本上是不受限的。所以在副本内无法无天、或者通过“骚操作”破关成为他们探索的重点之一。
第二，在副本外做出的“违法行为”可以针对没有财团或官方背景的NPC。因为旧时代的警察是财团的走狗，只要不要闹得太大，对于没有背景的NPC，他们不会起到任何庇护作用。
而在组织势力混乱交织的区域，第二点尤为受用。
仇晖加入的正是一个具有“混邪”性质的游戏社团，而这个社团的团长是一个顶尖级别的主播，他实名上网，真实姓名是“图歌”，所以被人多称为“图哥”。
和“纣毁”有所不同，图歌能做到顶尖，并不是完全依赖哗众取宠的游戏风格，而是他本身就是各类游戏的高玩，以“硬核”游戏一命通关起家，总能做出一些具有不可复刻性的“骚操作”，再加上运气总是很好，在主播界算得上是六边形选手。
比如在《人格掠夺》这个游戏里，他上热门的几个直播切片视频分别是：生存类副本一命通关、竞技类副本夺得魁首，以及探索类副本找到真相线。
并且单抽出奇迹，获得了一张高危等级人格卡牌，在圈子里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
至于图歌这种级别的主播，为什么还要组建混邪性质的“社团”……
因为由图歌组建的社团实际上是一个小型主播培育基地：他想慢慢转型为老板，组建社团是想以自己的名气在孵化新人主播。
操作型的主播不好联动培育，但一群“混邪”型的主播聚在一起就大有不同。
而正因如此，每次“社团活动”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想尽办法做出“出彩”行为，这一次也不例外：图歌使用着普通等级人格卡牌在人群中装普通人，而在他注视的“镜头”下，所有社团的成员都在尝试脱颖而出。
有的成员已经小有名气，可以成为“主播”允许独立直播，但有的成员则需要不断表现、在别的主播那里积累一些镜头，再结合自己的录屏剪辑视频，积累粉丝，等到粉丝达到一定量级后再开始独立直播。
仇晖就属于后者。
能进入“图霸天下”的人本就是百里挑一，仇晖也不例外。但是他过考核与面试时拿手的都是操作，因此在这个“混邪”社团里，反而放不开、不出众。
表现不足够亮眼，吸引到的粉丝自然寥寥无几。
可致命的是，图霸天下有着“一个月非升即走”的规则，也就是说，他在一个月内如果粉丝量达不到图歌设定的标准，就会被辞退，并且因为“图歌是在用名气养他们”的理由，还需要缴付一定的培育费用。
加入图霸天下：成则飞黄腾达，输则一败涂地。
看着近在咫尺的血线，仇晖蓦地发现自己的理智居然在慢慢回笼。他感觉自己的思维落入了一个无限延伸时间的空间里，因此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对策。
仇晖觉得现在的自己比任何时候的自己都要冷静、理智。
他甚至没有再为自己无法切换人格、无法登出游戏而感到恐惧，也能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游戏里，不是在做梦、更不是在发疯。
这种理智思考的感觉让他感到精神都是清凉而舒畅的，就好像在酷热的夏日掉入海中，虽然内心深处隐约觉得危险，但却无法克制地沉迷于此。
他现在不能死。
绝对不能死。
刚才被杀掉的几个人，几乎都是表现亮眼的小主播，这么算来，此时场上“图霸天下”的人已经所剩不多，他要是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死了，简直就是浪费这弥足珍贵的机会。
仇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为何思维如此清晰、所拥有的时间又为何如此充裕，可他在无数遍理性而具有逻辑的思考后，看向那遥遥站着的少女。
这里的确不是副本，但他完全可以把现在的困局当作一个生存类副本来看。
……如何破局？
必须将目标集中于“BOSS”身上。
解决掉“BOSS”才是关键，否则花费再多力气都是在做无用功。
根据地表论坛的攻略，这么多年以来，“梦兔”未尝败绩，这说明攻击梦兔就是无用功，他要是消耗技能和精力去杀梦兔，等于自取灭亡。
在无限被放慢的时间内，少女的形象在他眼中逐渐清晰。
他此时运行的技能方向是“感知与观察”，而他也是头一次发现，当他的精
神足够集中、意识足够理性时，他的技能效果居然这么好！
平常只是能感受到一定范围内的异常能量波动来源，可现在他却能完全解析眼前的这个少女！
他看到哪里，系统就把解析标注在哪里，简直像开了自瞄挂一样。
少女名为“释千”，是这家梦想便利店的店长……对、没错，就是释千，论坛里说她就叫这个名字，虽然隔得很远，但她的胸卡上也是这两个字。
她的身体状态很健康，但不具备任何异常能量波动，确切无疑的——她是个普通人。
梦兔无法被战胜，那么梦兔的弱点就是操控它的“释千”。
就像他曾经进入的一个生存类副本，最后是“傀儡攻防战”，如果玩家真的全神贯注于攻防，就会发现傀儡一轮又一轮的进攻完全没有尽头，并且还会越来越凶恶。
那个副本的破局方法就是绕后，杀死那个可以操控傀儡大军、但自身却没战斗能力的异种。
同样的方法：只要杀死释千，他就能活下来。
不但能活下来，他或许还能获得更多，比如便利店、比如梦兔，而这项成就足够他在图霸天下中立足。
观察力继续深入，他周围出现的一切信息，有用的被解析、无用的被排除，随后仇晖便发现自己分析出了一套完整的路径：能躲开梦兔即将接近的攻击、并且以最快的速度袭向释千 。
如果他能完美复刻这条路线，那么释千便会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
太清晰了。
太冷静了。
和绝对理性的那个自己割裂开来，有一个自己在精神世界里兴奋到想要大笑狂叫。——原来精神力评估处于“持续未知状态”是这样的！
虽然无法切换人格、无法登出游戏，但却解锁了另一层世界。
一个他无所不能的完美世界。
就这样做！
他能做到一切！
心念一动，时间的流速骤然回归正常。他依赖着自己绝对理性的思维，调动技能、错动步伐，不断向前、向前……虽然有时候反应会迟钝些，但他放出的技能之间配合得就依旧是完美无瑕，仇晖甚至怀疑系统在给他做调控矫正。
他的一整套操作挑不出一点错，“BOSS”释千近在咫尺。
最后一个动作。
另一个在精神世界里的自己抑制不住狂喜的情绪、已经开始庆祝，和绝对理性的自己相比，简直像个没脑子的疯子。
但事实上，他的确已经胜券在握。
手中握着随身携带的匕首，刀刃直向释千的咽喉而去，周围早已设下绝对完美的重重陷阱，梦兔赶不回来，释千跑不出去。
她已避无可避！
然而，在刀刃划破释千喉咙前，仇晖却再次和那双眼睛对上了。那双眼睛里映照着他的身姿，却平静如初，既无惊异、也无恐惧。
为何不怕？他疑惑。
为何不退？他不解。
那双眼睛甚至开始笑了，眉眼弯弯的，很澄澈天真。
那是绝对的“掌控感”……不对，释千的周身根本没有那种强势的、外放的掌控欲，她仅仅只是站在那里而已，所谓的“掌控感”，只是一种对周身环境的绝对自信。
仿佛她相信无人能伤她、仿佛他所做的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而在他和她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仇晖感到窒息。
不是精神层面的，而真正是肉体层面的窒息感，仿佛有一根细细的线缠绕在他的脖颈上，不断地收紧，直到割下他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