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千并不感到意外,毕竟这是一个场域,她本就没觉得可以通过一枪毙了雀芙。而根据这个场域的启动条件和场域“命运狂赌徒”的性质,释千怀疑雀芙已将生命压为赌注。
或许只有在这个[命运轮盘]中获得概念上的“胜利”,
才能真正剥夺雀芙的生命。
果不其然,正当释千将枪再次上膛,那中心圆盘上的文字再次发生改变,正和她的猜测吻合:“守卫者的[生命]已抵押至[命运轮盘],入侵者尚未交付[抵押]。2号轮盘开始转动,入侵者将有三次选择机会。”
与此同时,紧邻中心圆盘的光圈开始旋转。
第一次停下,光环与中心圆盘相接的位置亮了起来,扭曲的线条凝聚成字体。
“——权力。”
中心圆盘随之做出解释:“拥有的一切权力将被无形转移。无形转移——比如,忠诚于你的,将毫无意识地忠诚于他人。”
光圈再次转动,第二次停下。
“——生命。”
“你生命的绝对控制权将交付胜者。绝对的控制权——比如,胜者可以随时让你死,也可以随时让你活。”
第三次转动、停下。
“——联系。”
“建立的一切联系都将彻底破裂。彻底破裂——比如,世界线中再也无法[创造]出相关联系。”
释千微微一顿。
世界线中再也无法创造出相关联系?
创造?
这显然不是一般异能力能够做到的事情,甚至不是普通世界尽头生物可以做到的事。而是——
中心圆盘再次出现字迹,只是这一次,字迹是纯正的金。
“这是[我]的力量,她是最佳载体。”
“[我]允许它们作用于包括[我]在内的一切。”
“一场随性展开的游戏,却足以动摇整个世界的根基,荒谬但却充满趣味。”
“[我]可以收回,就像‘最终解释权归主办方’一样。”
“但——[我]要收回吗?”
第256章 慈悲
围绕着同样的圆心、不同的直径,由光点构成的圆环不断旋转着,在无垠的黑暗中变幻出千姿百态,仿若神明脖间的一枚挂坠。
唯有中央的圆盘和最外侧的圆环以同样的直径与速度旋转着,因此释千能清晰看到圆盘上出现的文字。炫目的字迹在似无终止的旋转中溢出金色的光点,犹如流星划过夜空时的扫尾。
显现出最后一个词汇的第二道轮盘再次启程,并不像先前那样飞速旋转到只剩残影,而是如同最终一样无规律地缓慢旋转着。
那经过三次轮转筛选出的词汇清晰显现,它们被金色光芒包裹着,互相之间产生强烈引力,由光点构成一条条清晰的直线,直线接近文字的地方是浓郁的金色,越到中部越接近蓝色,以等边三角形的姿态“撑开”了整个圆环。
权力,生命,联系。
倒真有些像是等待赌客下注的轮盘。
身体已经习惯旋转带来的失重感,释千并没有太过在意那三个赌注,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圆盘中央的金色字迹看。
“我?”
释千轻声开口,确定这绝不会是雀芙的口吻。
这些字迹和先前的规则叙述全然不同。它们并非镌刻在圆盘上、是属于轮盘的一部分,而是以“附着”的姿态于其上呈现,仿若这枚轮盘只是一个载体。
这是出自[世界之主]的力量。
属于她的力量。
流星的扫尾在夜空中渐渐淡去,但又在旋转中犹如纷纷雪粒向她落来,释千向前伸手接住一粒光,光雀跃地栖息在她指尖,旋即引得她体内的能量泛起一圈圈波澜。
万千星子朝她坠来。
探出的手是位于前锋的领路者,随后面部与躯体都似淋雨般触碰到这些闪耀的金,感知到它们在融入她肌肤时迸发的蓝,也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手。
——她的手。
释千看到的手并非是这只由神经反应控制的肉体之手,而是从无穷尽深黑中缓缓探出的虚空之手。
最开始,周围只不过是虚无的光点,一切从她的指尖碰到那粒光开始,一只没有实体、不具颜色的手从对面探来。万物骤变,坠向她的光以那圆盘为界裂为交织的镜像,逆她而去的镜像光芒争先恐后地附着到那只虚空之手上,共同勾勒出虚无之物的轮廓。
这只手的手心朝上,手指放松地微蜷,就连手腕与手掌交界处的角度都和肉体之手一模一样。就像释千站在一面镜子前一样,只不过将她的手放大了成千上万倍。
哪怕是以“宏大”这个词来形容都显得小气。
是犹如人类追求的神明造像,要穷极所能、穷极想象才能铸造出庞然大物。
而落于虚无上的金色光芒不满足于只勾勒出那虚空之手的轮廓,又从指尖开始进行精细的雕刻。镌刻出的指纹犹如乘坐飞机掠过地表时看到的山脉,既渺小又庞大。
这只巨手复刻释千的动作不断向前,直到用指尖轻轻托住那不断旋转着的四环轮盘。
手指舒展,只有中指微微翘起,与拇指将触未触,犹如将捻而半成的说法印。以人类之躯感受的巨大轮盘在那虚无之手上不过是一颗饰品般的珠子。
世间万物均将于其上转动。
金色光点竭尽细致地复刻着真实的细节,连肌肤的纹理都清晰可见,然而那细致入微的指纹却并非人间的定数,而是像无尽海面上的波澜、无法捕捉的风线,带动着掌纹不断变幻、延申,似坠入不切实际的梦境。
那金色造像的肌肤下流淌的更是纯蓝的血液,金色的光芒在编织,蓝色的光芒在奔腾,它们顺着手臂向后扩展而去,共同构成了一具赤裸着的女性躯体。完美、庞大、不可方物。
释千抬起眼。
释千也抬起眼。
金色的睫毛在深空中洒下数道反向的流星,露出那双永无尽头的眼睛。
她看着她。
祂也看着祂。
释千轻轻眨眼,祂也跟着轻轻眨眼,动作完全一致,没有任何延迟。她恍然不清楚到底是谁控制着谁,但也仅只恍然了一瞬,因为释千清楚地知道,[世界之主]的真正意识就在她使用的这具躯体里,毋庸置疑地,这世界上只存在一个释千。
眼前的造像也并非她的“真身”。释千想。
她的真身,就是被真正意识附着的当下,除此之外,其余的一切都不过是容器罢了。
释千盯着眼前那个镜像的、庞大的、身无任何外物的自己看,她几乎看不出任何相貌特征。凝视的时间被拉长,释千终于看到了“特征”,那是像造像指纹一样流动变幻的相貌。
比如,当她想象“双月”时,眼前的造像就是双月恣意、锐利的相貌;当她想象“三无”时,眼前的造像又转为冷漠沉寂;而当她想象“Anti-”时,眼前的造像便显出温柔而神秘的风貌来,诸如此类。
所思,即所见。
这应该是她的潜意识。释千猜测。是承载[世界之主]无序能力的一瞬息,通过雀芙的身体降临于这个世间,又将属于[世界之主]的能力分享。
为什么?
答案简单到释千甚至无需思考。
有趣。
就像游戏不仅仅需要主线,也需要“彩蛋”,避免冗长的主线剧情令玩家失去兴趣。
释千看着眼前的造像轻笑出声,也通过造像看到了自己的笑容,纯黑到似乎物理学不存在的空间中卷起一阵风。释千垂下手,思考是否要加入这个“彩蛋”。但那金色的造像却并没有跟着垂下手,而是缓慢地用手指捏住了这枚不断旋转的轮盘。
随后,造像捏着转动的轮盘,慢慢靠近自己硕大的身躯,最终停留在胸骨的最顶端。
造像松开手指,但轮盘却并未下坠,而是悬停在原地,犹如一枚锁骨链挂坠。旋即那宏伟的造像便开始崩塌,化作丝丝缕缕的金色与蓝色,消失在混沌中,犹如从未存在。
释千蓦地感觉胸前一凉,好像有什么东西出现在肌肤与衣物之间,带来轻微的硌痛感。她微微一顿,立刻伸手从衣领探进自己的衣物,随后摸到了一枚正在转动的、疑似珠子的
东西。
她用食指与拇指轻轻捏住,然后从衣物中拿出。
周围的空间蓦地染上纯粹的金——或者说是黑色褪去,露出了金色的底色,总之连她脚下站着的旋转轮盘都消失在这铺天盖地的金色中,然后、出现在她的指尖。
太小了。
比起旧时代的一元硬币还要小些。
释千捏着最外环的轮盘,就像捏住星体的星环。内侧的轮盘仍在不停旋转,释千已看不清那最内层圆盘上的字,不过倒是看不见纯金色字迹的痕迹,倘若那字迹存在,必然夺目到不可忽视。
她只能看到这是个很漂亮的挂坠,以及站在最外侧轮盘上的雀芙。
此时的雀芙正背对着她,虽然看起来比蚂蚁还要小不少,但释千仍能从她的肢体语言中读出浅淡的慌乱,她正在环顾四周,仿佛这个明明属于她、她也该无比熟悉的场域发生了骤变。
最后,雀芙生硬地回过头,倏然滞住。
释千正垂着眼看她,此时的雀芙小巧到可爱的地步。为了看得更清晰些,释千还收起手臂、抬起手腕,将那枚命运轮盘送往眼前。
哪怕是这样,体型的差距还是太大,雀芙想要同她对视只能极力向上仰头,直到脖颈抵达弯曲的极限。这样的仰视姿势是在痛苦,她的隐约可见的眼神从惊异转为恐惧,最后化作一股无力的释然感。
释千看到她突然仰着头就笑了,但或许是由于她太小了,释千无法通过微表情读懂那笑容的真正含义。
雀芙的嘴唇在动,但释千听不到她的话。
“听不到。”释千说,她将命运轮盘凑得更近,想听清雀芙在说什么。
考虑到体型差距很大,她特意将声音放得很轻,几乎接近气音。
然而雀芙却骤然向后跌倒,紧接着她便看到雀芙的下巴与胸前染上斑斑血迹,还隐约听到了一声痛音,随后跌坐在地上的雀芙下意识佝偻起身体,似在干呕,而她的衣衫则被骤然卷起的狂风吹得乱飞。
风应该是她用气音说话的缘故?之前她和造像对视时,笑了一下也引起了风。
但吐血不至于吧?她声音已经很低了,如果是音量的缘故,破裂的应该是耳膜才对吧。
虽说释千觉得肯定不是因为说话声音过大,但看雀芙这痛苦的样子,她也没有再实验一次的兴趣。她将命运轮盘和她的距离拉开,盯着这漂亮的挂坠看。
留下这枚挂坠,意味着收回权力,雀芙便失去了同她一战的能力。
她也不需要承担失去“权力”、“生命”或者“联系”的风险,用这种随意的方式玩弄世界的根基,在风险的刺激中追寻短暂的趣味。
思考间,命运轮盘在她的指间转动。
但是——
比起“有趣”,释千想到的是另一点。
抛开进入这枚彩蛋的风险不谈,事实上,这份能力对她来说无足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