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惠嗯了声,“不复杂。就是,晚上我不回去了。”
这的确不复杂,但他不能接受。
沈宗良醉眼迷离地看她,灯光下晃动一张雪色小脸,红唇乌发。
“不回家了?”他紧握着她的手,委屈起来,“碰上了更中意的,这就不要我了?”
旁边的唐纳言一下就嗤出来,茶水喷了半桌子。
活见鬼了,一惯冷淡强硬的沈总说这种话。
且惠看了看周围,面上一热。
她用力把手抽出来,“不是。我今晚和幼圆住。”
“冯家的比我还重要?”沈宗良又去捧她的脸。
她急急忙忙地躲开了。
周覆示意了一下服务员,搬来一把椅子让她坐下。
看沈总这样子,是怎么都不舍得小姑娘走的了。
且惠有点后悔跟过来,偏偏始作俑者又先撤了。
这桌人好能闹腾,连祝弘文都带头起哄,端着酒来敬她。
杯子里的酒到头了,沈宗良也不肯再叫她喝,清了清嗓子,他们才消停了。
且惠坐在他身边,手一直被他紧紧攥着,沁出一层薄汗。她静静地听他们说话。
唐纳言讲起早些年的故事,说沈宗良在纽约时,有一回代表东远去和日本人谈合作,明明日语精通得很,还装模作样地带了两个翻译。
且惠轻轻啊了一声,“那是为什么呀?”
沈宗良把手边夹着的烟倒扣过来,在桌上敲了敲。
他面上疏狂不羁的表情,说:“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我不愿动脑子,一左边儿一右边儿。”
且惠还认真地哦了声。
“你听他鬼扯,他那就是故意的。”周覆喝了口酒,来揭他的谎,“酒局结束以后一起坐车,他把那俩翻译支走了,就坐在旁边听他们聊天,那帮人当他不懂日语,聊得忘我了,差点没把老底抖出来。”
说起过去,沈宗良也笑得自由开阔:“日本人嘛,一肚子的阴谋算计,不治还行?”
且惠低下头,抿着唇笑了出来。
比现在年轻上好几岁的沈总。
她想象着他初入名利场的样子,一定还要更意气风发。
饭局快结束时,且惠提前出来,去了趟洗手间。
抬头的瞬间,看见杨雨濛和周琳达打西边来,进了回廊。
她点点头,往边上避让着这两位大小姐。
但杨雨濛越发来了劲,“这不是钟小姐吗?怎么没见你回去了?你就是这么缠着棠因她小叔叔的?难怪他喜欢你了。”
又是这种故意挑事的神情,又是这种阴阳怪气的调子。
她既然这么给脸不要脸,且惠想,也没必要再给她什么脸了。
她笑了下,抬起明亮的眸子,“我回不回去,需要跟你报备吗?”
钟且惠忽然说起重话,杨雨濛嘲讽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这时,那两扇金色大门被打开,里面走出许多人来。
而钟且惠还在说:“其实,雨濛啊,兼不兼职,打不打这份工不重要,难为你还把你舅舅搬出来。你做的那些事,在背后说的那些话,我都知道。之所以没跟你计较,一是我没那么多时间,懒得理会,二是你这些小动作真的很低级。”
她刚说完,肩膀就被人轻轻揽住了。
沈宗良酒后的嗓音更加醇厚,他说:“出什么事了?”
杨雨濛上前,比且惠更先开口分辩,“我一句话都没说,她上来就......”
“闭嘴。”沈宗良冷冷喝了一声,“没有问你。”
她绞着绉纱裙摆,气鼓鼓地站到了一旁。
周琳达不知道前因后果,只说了她看到的,“宗良哥,我说一句公道话,确实是钟且惠先骂人,雨濛除了打招呼,什么也没讲。”
周覆两只手插在西装裤里,指责他堂妹:“住口吧你,用得着你来公道什么?”
闹成这样不是且惠的本意,也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出来。
她缩了下肩膀,逃开了沈宗良的束缚,“没什么事,我去找幼圆了,她在等我。”
且惠快走了两步,湖边刺骨的冷风一吹,脑子清醒了不少。
她在想,自己究竟犯了什么天条,值得这样被她们针对?不过是和沈宗良在一起而已。这动了她们的蛋糕是吗?恰好她又没有家世托底,所以逮着机会就要挖苦人。
她走后,走廊里两个小姑娘面对这一群厉害角色,吓都吓死了。
刚好沈棠因来找她,杨雨濛赶紧躲到她后面,“救我。”
棠因刚要张嘴,就被沈宗良斥了回来,“你少说话。”
她立马缩回了脚,爱莫能助地看着杨雨濛。
沈宗良扬了下夹在手里的烟,祝弘文上前替他点了。
他深深地吁了口,吐出一个烟圈,平静地问:“说吧,小惠怎么得罪你了?”
杨雨濛想要捏造一些话,但又怕过后他问清楚了,她下场更惨。
沈宗良可不是吃素的,连那帮老家伙都忌惮他六分。
她说:“钟且惠就是......就是让人看不惯。”
这是句实话,从心里流淌出来的。
杨雨濛从小就是这么认为的。
钟且惠看人时的神情,淡得像一层薄雾一样看不清,分明她什么也没说,但就是让人不爽,尤其她长大以后,好像世上就她一个人看透了浮华名利,别人全都是小丑一样了。
听见这么真实小心眼的理由。
沈宗良皱了皱眉,又抽了一口烟,“你找她的麻烦,不是第一次了吧?”
杨雨濛的肩膀微微抖着,她太紧张了,害怕也惊喜。
这些年,沈宗良还是第一次离她这么近,单独问她的话。
廊灯照耀下,他连抽烟的手势都那么倜傥。
她点头,“但我今天真的没有说她,是她无理取闹。”
沈宗良掸了掸烟灰,“我知道。”
话还没完,周琳达赶紧说:“是吧,您都知道,是钟且惠她不像话,仗着......”
沈宗良往旁边横了一眼,“我的姑娘我知道,她从不无理取闹。”
杨雨濛彻底泄了气。
她从来不晓得,她的心上人看起来那么清正秉节,居然也护短。
沈宗良拿烟指了指她,“这是最后一次,不要再让我看见这种事。”
见杨雨濛半天不说话,那样子吓坏了,瑟瑟发着抖,看着可怜。
棠因也于心不忍,很快替她表态,“二叔,她不会了。”
这群人走出大门以后,杨雨濛再也撑不住了,趴在棠因肩上哭起来。
棠因也没办法,只能叹气:“早就劝你不要再闹了。你不听,这下好了吧。”
杨雨濛抽抽搭搭的,“可我从小就喜欢他,从小就喜欢,你知道的。”
“算了算了,你就当从来不认识他。”沈棠因拍了拍她,“他眼里只有他的小惠,别人都排不上号。”
过了会儿,杨雨濛含着包眼泪骂了句:“狐貍精,等她离了你叔叔,要她好看。”
沈棠因气道:“让你不要惹她了,你怎么还是不长记性!下次连我也不救你了。”
“不惹就不惹嘛。”杨雨濛用袖口擦了擦泪,“我累了,想回去睡觉。”
她说:“你家司机就在门口等着,快去吧。”
第43章 chapter 43
这边人都散了后, 幼圆就回了车上等。她让司机往旁边挪一挪,别挡着其他人的路,出入此地的人非富即贵, 又是大晚上,再碰上那高兴喝了两杯酒的,醉醺醺地吵起来,触了谁家的霉头都不好。
她发了消息告诉且惠,车在出门右转的槐树下。
幼圆开了局游戏, 是打算好了等上一会儿的。
但且惠出来得很快,快到出乎她的意料。
她找到车子,裹挟了一阵冷香坐进来,怏怏不乐的。
幼圆吩咐司机开车, 她问:“怎么了?不是因为我吵架了吧?”
那她可不敢担这个罪名,情愿把且惠送回胡同里。
且惠摇头,“是杨雨濛她们,她把我兼职搅黄了, 还说些难听话。我今天没忍住,骂了她两句。”
从小到大,幼圆总是坚定地站她这边。
她说:“骂得好!她不是第一天这样了, 看见就烦。”
北风呜呜的,擦着车窗的缝隙鼓噪进来, 吹起且惠的黑发。
她长舒了一口气:“算了,不说她了,影响我们的心情,高兴点儿。”
幼圆捋了下她的鬓发, 没说话。
其实她希望且惠说出来,哪怕是不顾仪态, 跺着脚咒骂两句也行。
这些年,她压在心底的难过和酸楚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