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样在门口拉拉扯扯,暗中较劲。许嘉是真没什么耐心,拉扯了几个来回,就攥着他的衣领,准备问他是不是真的想死的时候,余光瞥见那道小女孩身影站在门外。
毫无察觉的周斯礼还沉浸在制止她的过程中,“许嘉你讲点道理行不行”还没出口,嘴巴就被她的手严实捂住。这微妙的柔软触感使得他愣怔了下,薄唇碰到的地方仿佛有微弱电流滑过。
“嘘。我们小声点——”
她在他耳边轻声地说:“她就在外边,你想被她看见你这幅模样?”
周斯礼不敢再动,垂着眉眼,安静地看着她。
人是安分了,眼睛却像是会说话的,透着无声的控诉,许嘉脸上的笑意若有似无,惊觉不出声的周斯礼怎么哪哪都合她口味啊。
“下次还敢对我视而不见吗?”
周斯礼和她打过这么多次交道,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半晌,他摇了摇头。
许嘉若有所思,“如果回到学校后还摆着张臭脸呢?”
周斯礼闻言皱眉,下意识想说“我什么时候摆了臭脸”,看见她皱眉,几秒后,小幅度摇了摇头。
“我应该不会从你口里听到‘不行’两个字了吧。”
这次等他回应的时间久了点,许嘉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然后,他闭上眼,沉重而缓慢地点了下头。
真听话。
许嘉满意地收回手,“走吧。”
周斯礼深呼吸了几次才缓过来刚刚的窒息感,转头,发现门外根本没有他妹的身影,忿然地望向她,眼尾微翘,“许嘉,你骗我?”
她摆了摆手,似是无奈,“站了一秒又走了。”
周斯礼话卡在喉咙里,又活生生咽下去了。不能再和她耽误时间了,他边往外走边拿出手机给刘肖茹报平安,消息刚发出去,卫衣帽子又被拽住,他抿了抿唇,话语透着几分无奈:“不是你说让我走的吗?”
他转过头来,对上许嘉异常严肃的表情。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许杏怒不可遏的话语声。
“我就不信她能跑出青湖寺,她肯定藏在哪里,给我找!”
几个身穿西装的高大保镖跑过去。
“这怎么会有个空房间?”
女人的高跟脚步声越来越向他们靠拢,许嘉神色微变,几秒后,一言不发地拽着他的卫衣帽子走向角落,周斯礼像个人形玩偶似的被扯着走了几步,这又是哪一出?他转过身想询问,紧接着衣领被她攥着往下拽——
他被迫蹲下来,两手撑着墙,手指缓缓屈起,谁知她还不满足拽着他向她靠近,周斯礼低头,下巴撞到了她的头顶,这样近的气味几乎让他溺毙,他无力地推了下她的肩,嗓子略显几分干哑:“许嘉,你别这样……”
“闭嘴,把我挡住。”
熟悉的精致刀械抵在他的心脏处,他错愕地低下头,对上她笑意浅显的眼眸。她边在他胸膛上缓慢打转,边勾唇:“信不信,如果被发现我们就都完了。”
下一秒,门被拉开。天光照了进来。
第26章 春光
许杏没想到推开门, 会看到这么恬不知耻的两个人——
室内光线不明,少年背对着门口,背略微弓起, 微低着头,黑发凌乱, 不仅将人圈在房间的角落, 一只手还将人十指相扣抵在墙上。
这个姿势像在接吻一样。许杏眼睛眯起来,想将他怀里的女孩看清楚, 视线却被他的肩膀挡住。
“……不好意思,我们马上就出去。”男生偏过脸, 耳朵泛着不正常的红。
许杏轻嗤冷笑, 完全确定她不会在这里。那种人,压根不会愿意跟别人亲近,更别说有个恋爱对象了。
小情侣,在哪里都是发.情的好地方。她移开目光, 嘴角的弧度轻蔑, “伤风败俗。”
“……”门终于合上, 室内又陷入了彻底的昏暗。此生.活到现在受尽夸赞,第一次被骂“伤风败俗”的人迟缓地转回头。
两人距离不过寥寥几米, 感受到她的鼻尖蹭过自己的胸口, 他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因为那把抵在心脏上的利刃, 还是怀里的她而紧张。
许嘉认真地听着许杏走远的脚步声, 猜测她离这里的距离, 几分钟后, 她敛神,抬眼恰好正对着被她扯得有点开的领口, 男生线条流畅的脖颈下露出锁骨,薄白肌肤隐约透着青色的经脉,那里流淌着滚烫的血液。一种和她哪哪都不一样的滚烫。
许嘉有点难以忍受这种温度,厌烦地将他推开。
还没反应过来,思绪神游的周斯礼猝不及防地被推倒在地,他坐在地板上,双手撑着地面,愣愣地看向已经站起来的许嘉,后者走到窗边,像在听许杏的脚步声。将“用完就丢”的原则贯彻落实。
“她是谁?”周斯礼有点习以为常了,站起来整了整自己的衣领。
许嘉言简意赅:“脑残一个。”
“……”她不愿说,周斯礼也没辙,走到门边,看向她:“这次我可以走了吧。”
学乖了。
许嘉晦涩难辨的目光在他身上缓缓游走,周斯礼察觉到,这道目光仿佛化为一百只跳蚤跳到自己身上,那股子痒意悄无声息爬了上来。
他不自然地侧过身,开始屈起手指,指尖抵进了手心。须臾,才听见她淡淡嗯了一声。
门外清凉的山风迎了上来,周斯礼才感觉到自己身上异常的温度下去了点,他先前给刘肖茹发消息,让他们在大门等着。
他朝大门走去,刚走几步,余光见到许嘉往深林山道走去,身体明显一怔,上去抓住她的手腕,“许嘉,你要干什么?”
“下山。”
“你走这里下山?”
他偏过脸看向那条偏僻山道——是由热爱刺激的攀登者开发出来的,甚至都没有铺石板,就一条窄窄的泥土路,旁边还架着个“里有野兽,请勿进入”的提示牌。
许嘉不耐烦地甩开了他的手,“刚刚那些人你也看到了吧?都是来抓我回去的。你少管闲事,赶紧滚吧。”
周斯礼闻言怔愣了下,没想到她过着这么戏剧性的生活。这么想想,他发现,一旦和她掺和上,仿佛就打开了新世界大门。原本自己平静无波的生活也被搅和得乱七八糟。
天色渐晚。一个女生,在夜晚走这么艰难险阻的山路,危险系数可想而知。
他抿了抿唇,艰涩道,“你能不能惜命一点?”
许嘉的反应像是听到一件什么有趣的事,轻嗤了声,抬腿继续往里深入,边拨开那些繁茂枝叶,边用轻飘的语气,“死了就死了吧。”
周斯礼站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然后,就见她缓缓转过身来。
层层叠叠的枝叶遮住阳光,十步之外的景物都隐匿在浓重的雾中,她站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一股阴凉的山风扑面而来,将她的发丝尽数扬起,脸上的神情阴郁森寒,仿佛和身后深幽的山林浑然一体。她也看着他,勾唇讥诮道:“再不走,你就别想走了。”
话音一落,周斯礼立马转身离开,步伐比平时快上很多。
和她认识之后,她只对他做过两件事,一是恐吓,二是欺骗。她的信誉值在他这里已经清零,他要有什么理由相信她的话?
刚刚的话说不定都是在骗他留下。至于为什么骗他留下来,说不定又要将他关在哪里。将他耍得团团转——她最擅长做这种事。
迎着绚丽的残日,踏上的大道铺满晚霞的余晖,他的家人还在门口等着他。
“哥哥,你终于来啦!”周玥看见他,踮起脚挥手打招呼。
等他走近,她才看见他面颊泛红,衣服也变得皱巴巴,头发凌乱无比,“妈妈说你去帮小沙弥拔扫帚了,但你看上去怎么都像是和小沙弥搏斗了?”
“我为什么要和小沙弥搏斗?”周斯礼按了按她脑袋,“没有的事,走吧。”
在他离开的时候,周玥已经和刘肖茹他们讨论出晚饭吃什么了,现在将结果告诉他,说是来的路上有看到一家土家民族菜餐厅,门口架着的饭菜照片看上去很令人有食欲,关键是有很多游客都进去用餐,味道想必很不错。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
“哥,猫儿山黄牛肉和手撕扁担鸡你更喜欢哪道菜?”周玥仰着脑袋。
刘肖茹笑了笑,柔声说:“你忘了?你哥哥最爱吃牛肉了,我回老家那几天,他不是天天都做这个菜吗?”
周庆承扶了扶眼眶,想起他小时候的事,有些触动:“还记得斯礼小时候第一次吃小炒牛肉的画面,眼睛都亮了起来。”
刘肖茹捂嘴,忍俊不禁:“是啊,就是不要那么爱喝可乐就好了。”
闻言,周斯礼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周玥看上今天玩得很愉快,牵着他的手一边哼着曲,一边欢快地蹦跶,有一百个问题要问:“为什么寺庙要这么早关门啊?”
“和尚师傅他们六点之后要上晚课,要早点休息,游客基本不会在晚上来寺庙,而且……”周斯礼突然哽住,没有说下去。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站内等候区,打算坐缆车下去,就不用走这三十分钟的路程。周庆承弯下腰,去和窗口里的工作人员交谈。
周身安静下来,少年垂着脑袋,修长的身影一动不动。周玥仰着脑袋,神情认真,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却没等到下半句。
过了许久。
“我刚刚在上面遇到曾经的初中同学,太久没见,我想和她聚聚。晚饭就不和你们一起吃了……晚点我自己回家吧。”垂落的碎发盖住他眼中的情绪,声音清朗温和,毫无异样。
刘肖茹顿了顿,对于这个省心儿子,她向来放心且完全信任:“可以啊,去和同学聚聚吧,我们的晚饭又不差这一顿。”
周玥愣愣地看着他转身离开,几秒后,挠了挠脸,困惑不解:“妈妈,不过他为什么要跑着回去啊?”
刘肖茹看了眼那个在狂奔的身影,猜测:“可能是关系很好的同学?”
“有这么好?他怎么不说完再走!”只听了一半的周玥气得鼓起了脸。
身旁的刘肖茹摸了摸她的脑袋,补充完他没说的话:“因为晚上这里不太安全,有很多蛇虫野兽。最近还有条新闻呢,有个女生在爬山的时候,不慎摔断了腿,被困在山上动弹不得,所以我们平常不要一个人爬山,也不要半夜待在山上,很危险。”
“原来是这样。”
橘色的天空一点点地暗了下来。
有游客陆陆续续正沿着下坡路离开,说说笑笑,谈论日常琐事,紧接着,他们的视线无不例外地投向那道在人群中突然出现,与他们方向相反的少年身影——
松软柔和的头发随风扬起,人声喧闹中,他像个“另类”在往回狂奔。
路灯发出的黄昏光芒勉强照亮前行的道路,风在耳边齐齐呼啸,额间很快渗出薄汗,漫长的上坡路让他连呼吸都吃力,脚下的步伐却不曾停歇。
刚刚下来的时候用了将近三十分钟,在他极力奔跑下时间被缩减至一半以下,过了这个上坡,再迈数个台阶就能抵达山门,如果他能在快点,在快点,就能更及时地找到她,把她从林中拉回来。
许嘉。
他紧咬牙关,反复琢磨这个让他内心失序的名字。
这个人。
就不能用普世的标准去定义她——脾气阴晴不定,行事毫无章法,时常让人猜测不到她的下一步。
来到平地,看清眼前的一切后,他却放缓了脚步,强撑着涣散的精力,直至走到第一个台阶前,他弯下腰,撑着膝盖抬起头,喘息未定。
天边只残留一道若有若无的金黄光线,那个说要走山道的人正坐在最后一个台阶的正中央,撑着下巴看向远处的山峰。气定神闲。
她收回眼,和最底下喘得像条狗的他对上视线。
四周静谧无比,只有微风轻轻吹过树梢的声音。这里只剩下静静对视的他们。
“别这么看我,你弄清楚点,是你自己要跑回来的。”与他隔着数个台阶,她站起身,眸子漆黑,还是那副漠然睥睨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