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紧张,只是上个药。”
周斯礼点头应了声好,实际额前的发丝因紧张的汗水,变得濡湿贴在额头。
许嘉在他身后坐下,利索地将他肩颈的伤口处理好。最后,拂开他后颈的头发,看着花刺在他身上留下的浅浅的痂。
“那天晚上回去,你也是自己上的药?”她想象了下他背对着镜子,艰难笨拙地伸长了手擦药,突发好奇地问了句。
“嗯,伤势不重,很快就能处理好。”他低头,没忘记给自己系上扣子。忽然,后颈被人来回抚着,带着别样的意味,他下意识颤栗了下。
红的滴血的耳朵自然也没躲过她眼睛。她收手,“好了伤疤忘了疼。”
话外之意——他怎么还敢来招惹她。
还这么的主动,积极,殷勤。
“比起被你忽视,这些又不算什么。”他垂着眼帘,轻声道。
突然想起校医室还有个女老师,一想到有人在外边,周斯礼声音就发紧,“对了许嘉,那个老师呢?”
“被我支走了。”她拨开帘子,像是要走了。
“等等我。”周斯礼下床穿鞋,因伤势动作变得缓慢,心生焦急时,她拿着水又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了。许嘉已经扭开瓶盖,“喝水。”
“谢谢。”周斯礼受宠若惊,伸手要接下,又听见她说,“你只需要张嘴。”
他红着脸,被人喂显得自己生活不能自理,他并不想这样,抬眼想拒绝时又看见她的脸色。
周斯礼什么想法,脸上表明得一清二楚。“既然要伺候人,那我不得伺候到底?”许嘉弯腰,语气不容拒绝。
“……”放弃挣扎只需几秒,他微微仰起头,眼尾羞得潮红。迷蒙视线中,她又在朝着自己笑。喉结上下滚动,灌入嘴中的矿泉水都变得清甜。不过,越喝越渴。
他喜欢她对自己笑。
尽管她只在做坏事的前奏,才会对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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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均昌看着程野提着拐杖和书包跑来,“你拿根拐杖做什么?”
“路过看到,下意识抢过来了。”程野本来回去只是为了拿个书包,感觉拿拐杖当武器应该会很顺手,就顺便抢走了。
“杨若朝那个小气鬼,怎么会借给你?”
“我说周斯礼腿快废了,他就没有拒绝了。”不过当时看见周斯礼抱着膝盖躺在地上,他真差点以为他腿要废了,怒火冲到天灵盖,什么也顾不上。
一班的同学红着眼从观众席上冲下来。场面顿时混乱不堪,乱作一团。
人缘好这点关键时刻派上用场了,不少人拎着扫把,提着矿泉水,有什么拿什么,看见望坤那些人就丢过去。饶是体育生身强力壮,人高马大,也扛不住一帮人。最后还是老师出场,将他们拨开,才停止了这场混战。
许均昌一想起望坤那群人就恨得牙痒痒,“他们死定了,我要让他们知道,惹到我们也算是踢到铁板了。”
话音一落,就见那群人背着书包走回教学楼,程野有事真敢干,眼眸森然,将周斯礼书包丢给许均昌,提着拐杖怒气冲冲地上前。
许均昌抱着书包,吓得脸色微变,艰难伸出手飞快拽住他,“你疯了?你没看见那里有几个人?寡不敌众,我们上去不是给人当沙包吗?”
程野甩开他,脸色愈发阴沉,“话是你说的,现在又不敢了是什么意思?”
“你看看场合,有什么事非要在学校解决?”
许均昌和程野起了争执,开始拉拉扯扯。等两人意识过来,那群人早就离开了他们的视线。许均昌放开他,“好吧,你非要去,那你赶紧去十四班找他们吧,到时候1v全班人,被人抬出来,到时候可别说我没喊你。”
几秒后,程野也冷静下来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理智逐渐回归大脑,两人终于想起校医室还有个周斯礼了。他们尴尬地对视了片刻,沉默无言地走向校医室,远远就看见门口站着个女生。手按在门把上,迟迟没有推开门。神情似在犹豫。
“许嘉?”程野皱眉,“她怎么在这?”
许均昌倒是清楚得很,等她关门进去后,就将书包丢在门口,拉着程野要离开。
“我们还是走吧。”
程野冷笑一声,感觉自己交友不慎,“周斯礼怎么就交了你这种朋友?没胆没心。”
“识趣的话赶紧走,”许均昌都想捂住他的嘴让他闭嘴,“他回过头来还得感谢我呢。”
天色漆黑,整个学校道路上的路灯全都亮起来。
周斯礼挎着书包,一瘸一拐地在她身后走着。许嘉拉开车门,他钻了进去,她站在车门旁,“这次不说‘不行’了?”
“无所谓了。”
“真不怕我把你带回家?”
他转过头,“……其实有点。”
这也不怪他,每次从许嘉家里出来,都不太……健全美观。
周斯礼安静坐着,这副模样让许嘉想起一个小妹妹,只当巧合,她坐了进去关上门。
这次,两人不坐在车子分别两头,他慢慢坐近了,在她身旁,靠着椅背,昏昏欲睡。
周斯礼对自己的体温没有客观的了解,不清楚他们只是坐在一块,却对许嘉的感官造成多大影响。更何况他还套上了厚重的羽绒服外套。许嘉垂眼,神态漠然。
过了一会,周斯礼感觉有人碰了下自己的手,他勉强撑起涣散的意识,是许嘉,她捧起他的右手,借着窗外闪过的路灯在细细打量着什么。上课的时候,她也是这么看着自己的手,周斯礼低声,“你为什么要看我的手?”
“周斯礼,你的腿很长,手怎么也很长。”
许嘉并没有夸他的意思,只是陈述了自己想说的,她的指尖轻柔划过他修长的指节,划过他浅浅显露的青筋。像是她的研究课题。
美中不足的是那几道深深浅浅的痂。虽然快掉完了,再过几天应该就能恢复从前,但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许嘉这下有点懊恼了,不过这都怪他对她的过去产生不该有的好奇。
她抬起眼好像真的心疼了,轻声说着,“只要你乖点,我下次不会这么对你了。好吗?”
就见他偏着个脑袋,不知看向哪里。屏着呼吸,好一会,他才缓缓吐出,转过头来直视她的目光,眼泛水光:“那以后……你可不要忘记了。”
他主观地,窜改了他的记忆。将那些“欺骗”,“出尔反尔”,改成“忘记”。
“嗯。”
“你的手,好冷。”他低下头,声音低哑:“……也给我看看你的手。”
许嘉将手一转,掌心朝他。
他做了同样的动作,两人像是比对着自己的掌心大小,周斯礼忍了很久,才忍住想把手覆上去十指相扣将她手揣进自己外套口袋里供暖的冲动。但是如果他这样的话,许嘉估计又不想理他了。
“你的手,好小。”他干巴巴地说了句。
“还好吧。”她笑着抬手,明明已经摸上了他的头发,还要问:“需要我帮你整理头发吗,有点乱。”
明知故问。
“……要。”他慢慢低下了头。
黑色车子缓缓停下,看见外面是他熟悉的街道,他依依不舍地下了车。
“我回家了。”
走了几步,有人喊他,他转过头,许嘉也下了车,走到他跟前,周斯礼还以为她要说什么重要的,结果她只是说了句:“你一瘸一拐的样子,很丑。”
周斯礼滞了下,“……给我点时间恢复好吗?”
许嘉嗯了声,“尽快。”
两人站在一个路灯底下,能将彼此看得很清楚。清冷的光晕下,夜风吹动她的发梢。面对面站着,她也只是到自己胸前。他忽然轻声地念了句:“许嘉。”
念和说的意味可不太一样。
后者是无需多加思考,自然而然脱口而出,而前者,是仿佛要将她的名字拆解,反复在唇舌间将每个音节琢磨品味,到底是要将她的名字拆解,还是要将她身上的秘密拆解。
母亲的画本,父亲留下的书籍,她明明执着于过去,却不愿意向任何人展露一分。她在躲避什么,又或许是在掩饰什么?这是道难解的题。
“许嘉。”
许嘉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周斯礼走上前。其实两人站的间距并不远,但他总觉得不够,完全不够。总想着要是能再靠近一点就好了。他垂眼,意味不明,“我喜欢你的名字。”
“……特别喜欢。”
一个很另类的夸赞,许嘉面色依旧平静,“我不喜欢你的名字。”
“……那你喜欢什么?”
“周斯。”
“……”这是青湖寺上她给自己取的名。周斯礼实话实说,“不要,好难听。”
许嘉笑了下。
“走了。”
许嘉一抬腿转身,手腕又被人抓住。她淡然望过来,赶在她开口拒绝之前,周斯礼紧张地开口,“我不想放手。”
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格外地认真:“许嘉,别让我放手。”
却没想到她只是笑笑,按上他的手,“那就抓紧点。”他怔了下,唇角渐渐小幅度弯了起来。路灯下的两人相望无言。
当时的许嘉不会想到,自己只是随口说了句。他却在往后的日子里,无论撞了多少次南墙,扑了多少次火,哪怕付出和那晚同样流血流泪的代价,都拼尽全力地抓紧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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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长受伤一事引起班里民愤。同学在班会上争相和李欣告状。李欣回去和体育组反映,却被当时的裁判一句“并没有看见”驳回。
裁判这么说,再加上篮球节已结束,周斯礼伤势并没有严重到需要申诉的程度。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陈荷语认出那天为首男生和梁芸关系匪浅,将梁芸拉到无人的楼梯口,“芸芸,我没记错的话,你和望坤好像认识?他那天为什么联合别人一起针对班长啊,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梁芸并不想承认,但这的确是事实,“……嗯。”
这周,她一放学就去操场练三千米,争取拿奖牌,根本无心去看他们的球赛。没想今天早上一到班上就被人告知了这个消息。
“我会去问问他的。”梁芸并没有将真实原因告诉她。
中午放学后,她将望坤叫了出来。望坤一听见她是为了周斯礼而来,就神情恹恹地背靠在栏杆上,“你不是都说了不喜欢他,我做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望坤,你别乱来!”
梁芸听出他没有善罢甘休,出声警告,“别在外边耍你那性子,将事情闹大对你并没有好处,周斯礼于你只不过是个陌生人,你浪费这么多时间做什么?”
恶意大多数其实并无来由。
就算此前和他并无交集,也不妨碍望坤对周斯礼这个名字滋生出的恶意。
他就喜欢将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就喜欢看着梁芸拿他没办法,又不得不为了那点从小到大的交情和他周旋。
望坤盯着那双染上愠色的眼眸,“赶紧回去午休吧,别在这和我浪费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