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的人接过照片,不一会退了出来,似不满意,指尖点了点照片上他的脚,冷淡道,“怎么还可以走路?”
“明白了。”
不久后,男子去而复返,“他想见你,像是有话要说。”
见她没有反应,他又低声补充:
“他还提了一个名字——好像是叫,周斯礼?”
血液蜿蜒了一路,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血腥味。血泊中躺着的人脸,好似猪肉铺架上挂着的最后一块腐肉,奄奄一息,神思恍惚。唯有两只眼睛空洞无神地张着,等她的到来。
陈利铭站在一旁,抬眼。
按理说,这点年纪的女生对这种场合都是避之不及,心生害怕。她却淡然自若,半点反应都没有,唯一能看出的是,她抬腿,稍稍避开那些有他血液的雨坑。
“居然是你。”
额上的血液流淌进眼睛,望坤努力将她看清,哑声,几乎笃定,“视频是你发的。”
许嘉低着眼,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望坤说的什么她并不在乎,只是忽然地想,如果也能让他看见就好了。会不会吓得腿软?
想到那张清隽疏朗的面孔爬上惧意和恐慌,她忍不住勾起唇。
地上的人突然笑了起来,不顾伤口被撕裂的疼痛,他强撑着说出,“那你应该没想到我会先找上周斯礼。你和他是一个班的吧?那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今天没来学校?”
“他趴在地上的画面,真是令人永生难忘……当时真应该拍下来给你看。” 他死死盯着许嘉,像是不甘心,要将她的脸深深记住,“他的嘴可真是捂得严实,死都撬不开你的名字,你和他什么关系啊?”
原是想从她这看点有趣的反应,却没想自始至终,她都是那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听完后,只是转身离开。
望坤心里平衡不少,唇角溢出丝丝笑,周斯礼不过是和他一样自作多情的傻逼。
明明昨晚已经将这里走了好几遍,所有巷子清晰地刻在她脑里,形成许多路线的地图。
此刻,她站在这,却像是第一次看清这里。生锈的铁质水管,破旧狭隘的小巷,啤酒瓶歪扭躺在垃圾桶边,苍蝇在上面打转,阵阵恶臭味扑面。
他当时,躺在这样的地方?
望坤没想到她还会再回来——她提着铁棍,铁棍划过地面,发出难听的声音。像是他生命的倒计时的提示音。
“还好你告诉了我,不然真就这么轻易地算了。”
望坤突然意识到什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疯狂挣扎着要爬起来。有人冲上去按住了他,他被禁锢在原地。
她垂眼,碰了碰他的脸侧,像在找着力点。
“我叫许嘉,许愿的许,嘉奖的嘉。”
话音一落,她举起铁棍,用力挥去——
“如果想弄死我,麻烦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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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嘉,你让我动用关系将那些人放出来就是为了这个?你现在变成□□了是吗?我当初接你出院,怎么没听说你有暴力倾向啊?!”许杏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怒不可遏。
“为民除害。”
“我看最大的害就是你吧!那是一口的牙齿啊,人家全部牙齿都被你锤碎了!你怎么这么残忍?”
许杏最快收到讯息,图片上,男生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望家很快就要找上门来,看着这些图片,许杏怎么有理,“他到底怎么你了?我都不要求你在一班好好学习。安安稳稳,不找事,你都做不到?”
另一头的女生还坐在车上,手里拿着照片——照片的中央是少年躺在片片玫瑰花上。
“他碰了我的东西。”
指尖滑过照片上他的泪痕。
许杏闻言一愣,上一秒还冒着气焰的声音扁了下去,“他校园霸凌?”
她对这个侄女感情很复杂。许杏痛恨赵楹潋将许隽带离这个家,却没做到和许隽相伴余生,让他惨死,更没办法对赵楹潋的女儿和颜悦色。
第一次见到她,许杏满心生厌,两人的关系不是一言两语能概括,一直将就着,处到现在。想到之前有做出将她送去精神病院的举动,她内心难免几分愧疚。但也仅此而已。
昨晚,还是她第一次主动联系她。许杏皱眉,答应了。
“你给我在家好好待着,哪也不能去。”许杏挂断。望家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碰瓷到她头上?
许嘉看向车窗外。路边有个牌子,上面写着:青石街。夜色深暗,这条街悄然寂静,行人无几。
她独行太久,行事全顾自己,剪辑那段监控视频时,没考虑到他会被望坤率先找上。
周斯礼出事,不在她的料想之内。
忽然,有人从居民楼里走了出来,像是随便套了件厚外套,内里是简洁宽松的灰白家居服,他低着头,眼皮耷拉着,看着格外消沉。
那片笼罩在他身上的光影褪去,他只能艰难睁开一只眼,左眼肿胀青紫。嘴角,额头,鼻部都落有大片淤痕。
“小姐,要下车吗?”司机扭头问。
许嘉匆匆移开视线,按在车门的手迅速放了下来。神情有些飘忽。
“……走吧。”
在房间躺了一整天,周斯礼郁闷至极,下来透风。起初刘肖茹极力反对,见他黯然神伤,才松口。想到还要在房间闷一星期,他的状态更差劲了。
他在家楼下附近走了会,自行消化情绪。
他慢慢走着,有些累了,就靠着墙,左眼肿得睁不开,视线变得时而模糊。
那是幻觉吗?
他缓慢地眨眼。
好像看见许嘉朝他走来。
“周斯礼。”
听到她的声音,男生下意识掉头要往回走。
他一瘸一拐,费劲加快步伐的背影显得有些滑稽。
“你敢装作没听见试试。”
两人坐在路灯下的长椅,中间隔了点距离,安静无言。过了会,他默默带上了外套帽子。动作放得很轻,以为这样她就不会注意到。
“我看完了,你现在戴有什么用?”
他沉默了一瞬, “……心理安慰而已。”
许嘉看向他。戴上帽子,只能看见他的鼻梁和散落在外的额发。没多久,她直起身,走到他身前站着。周斯礼不明白她意思,只是低垂着脑袋,盯着地板。
“能抬头吗?”她忽然说。
“不想。”
“为什么?”
他哽咽着说,“……不好看。”
几秒后,她将手放在他的肩上,周斯礼抿着唇瓣 ,以为她又要像之前一样拽着他的头发抬起他的头。
他眼角眉梢染上一丝慌乱,稍稍抬手,想将她推开又舍不得,只能急忙捂住自己帽子时——她弯下腰来,缓缓抱住了他。动作生疏。温凉的体温如丝丝细雨慰贴他滚烫的胸膛。
他颤着眼睫,如在梦中。
第44章 春光
周围的一切都静悄悄的。两人浸泡在昏黄柔和的月光之中, 地上的影子相连不分。几乎是靠近的那刻,周斯礼就闻到了她身上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停滞了一瞬,他低头抵着她的颈窝, 轻声,“你又做了坏事。”
“是啊。”许嘉大大方方承认, 男生柔顺的头发弯曲抵在她的下颔。被掺杂着热度的清爽气息环绕着, 她感觉自己像被热乎的被褥裹紧。
还是不适应,许嘉推开了他, “想不想知道这次是谁?”
见面之后,她都没有过问自己的伤势, 周斯礼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想提起他。”
“班长这次不伸张正义了?还以为你会像在换衣室那样, 质问我半天。真令人失望。”
“……”周斯礼不是很想回忆换衣室,用别的方式回复这个问题——情况有限,他没法做大动作,只能掂量了下她的手, 像在检查机器零件有没有损坏似的, “有没有哪里受伤?”
她摊开双臂, 对病患格外纵容,“需不需要转个圈给你看?”
“如果你愿意的话。”
周斯礼被逗笑, 这下倒是不遮遮掩掩了, 靠在椅背, 仰头看着她, 温柔的月色盈满眼睛。借着路灯, 许嘉同时将他外露的伤势看得更加清楚。说是鼻青脸肿都不为过。看不见的地方肯定还有更重的淤痕。
她盯着他, 神色晦暗, “我早就提醒过你了,少管我的事, 为什么不听?”
“……你明明知道答案。”尽管只有一只眼睛能睁开,但他还是努力将她看清。
模糊的视线柔和了她的脸型轮廓。他回想着今早的情景。当时选择闭嘴的话,只有他挨打,但如果说出她的名字,哪天望坤就找上她了。
比起已知的结果,这种未知的危险让他更加烦躁不安。他没法承受后者带来的代价,况且男生吃点亏,又算得了什么。
许嘉神情微敛,“蠢货。死了也和我没关系。”
“我知道,死了和你没关系,活着也和你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他低头喃喃自语,就这么消沉了一会,自己又想通了,虽然她表面上是这么说,实际却为了他去找望坤。
半晌,他慢吞吞地直起上身,指尖轻轻挠了她手背一下,“……可不可以,给我一点奖励?”
“说说看。”
只见男生粘了上来,缓缓伸手环住她的腰,她站在他两腿之间,身后的手臂逐渐收紧,将她带近了些。许嘉双手抵在他肩上,只能看见他的头顶。路灯下,他将头靠在她身上,尽管柔顺的头发被蹭乱,克制着情绪,“一会就好。”
几秒后,许嘉麻木地移开视线,感受着自己的上衣有一块变湿。“周斯礼,你的眼泪弄湿我的衣服了。”
一天到晚,有这么多眼泪能流。在这方面,他也算得上是校内第一名。
“抱歉。”他换了个角度,让眼泪掉在地板上,“我就是觉得,我好像在做梦。”
她愿意为了他,去找望坤,又在夜晚跑到这里来。这说明,她是不是也很在意他?还好他今晚要下楼的心莫名强烈,执拗到刘肖茹无法拒绝,不然就错过了她。
他甚至觉得,今晚会做个美梦。
萦绕在鼻端的清香驱散他内心的烦躁与不安,他一再收紧手臂,低垂着眼。眸底微光流转,“许嘉,我脸好痛,哪哪都痛。”
许嘉面无表情,上身往后仰着,奈何腰后的手臂箍得越来越紧,体温隔着一层布料传递,双手按在男生结实的肩膀上,这次用了点力气推开他,却没成功。
过了会,她冷声:
“你的体温,让我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