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犹斗,他本就是站在悬崖边的人,骨子里的贪婪顽固,救不了自己。
但他更难以接受,如果她没死属于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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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江归一恢复正常人的生活,江之贤病重的消息以一种毫无预兆的方式纷沓而来。
江归一赶到医院时,那位雄鹰般的男人已面色灰败。急救结束后,江之贤让其他人出去,独留江归一。
父子二人相对无言,日落时,江之贤深深叹息,“你母亲还是不愿意见我最后一面。”
江归一玩着腕部的天珠,“见了又如何,难道还能冰释前嫌?”
江之贤闭眼,良久,语声疲惫无力,“我曾经以为得了权利似乎就得到了一切,但只有参与权利游戏后明白,一旦参与,就必须一直玩下去,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身后之人,无论想不想累不累,直到失败或死亡。”
“我得到了很多,同时失去更多。以为她丧命于大火时,日夜煎熬和折磨让我简直发疯,所以做了很多错事。”
“归一啊,这是我付出的代价,走上这条路就再也不能回头。”
这漫长岁月的棋局,没有真正的执棋人,每个人皆是王座之下的棋子。
他憎恨那么久,勾心斗角那么年,琢磨每个人的心理,总算结束了。
江之贤大笑,笑着笑着,眼泪流到一日苍老的脸,“而我终于可以休息了。”
他闭眼,想起很多年少时光,想起自己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最爱的人,最好的兄弟都在身边。
悔吗?
他仿佛看见戏台之上的青衣,那双丹凤眼真是顾盼生辉啊,美得他一瞬间就停止了呼吸。
滴——滴——
“电击准备!”
医生护士冲进来,被保镖拦在外面的仇舒悦跌跌撞撞扑到江之贤身上,哭得声嘶力竭,那简直是凄厉的哀鸣。
“患者已失去生命特征,请您节哀。”
仇舒悦怔了一瞬,抓起床头柜的水果刀决绝地刺向自己脖子的动脉。
她刺得那样深那样快,谁都没反应过来。
护士惊声尖叫,顿时病房轰闹喧杂,哭声一串接着一串。
江归一什么都听不见了,也没有掉一滴眼泪,沉默地走出病房。如同当年走出火场,如同这么多年走过荆棘。
他似乎看见了匆匆赶来的甄佩文,或是穿着戏服的郦沛白,也许没有,他不记得自已怎么回到榆宁,怎么和曾经的江之贤一样站在最高处,眺望江家那棵百年大树。
恨的人都死了,不恨的人也死了。
具具尸体堆积,无名的,有名的。
到头来只有自己一个人。
原来这位置这么孤单。
大雪封山,沉重的白色皑皑。最后一群飞鸟离开高墙,飞向远方绵延的万水千山。
而他被束之高阁,困在这一隅。
唯一想留住的人,眉眼在心里越来越清晰,成为不灭的幻影,无法割舍无法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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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之贤死后,葬礼空前绝后的盛大,国内、全世界的黑色家族赶来南楚,街道围堵得水泄不通,一束一束的花哀悼或祭奠,让人分不清虚情假意。
江归一操办大局,全程面无表情。众人都说江二爷凉薄到极致,果真天生坏种。
江归一无所谓,他的眼神越来越冷,里面的冰霜终年不化。
之后挑起十五个系的重担,带着属下疯狂扩张势力敛财,手段异常残暴。
在某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新的梦,穿着青衣的女
人降临在身边,问他:“我好看吗?”
他看着她不语。
她又说:“若想我留下,就要把我的心吃掉。”
他刚想拥抱,周围所有景色陨落,生灵覆灭,大火烧毁一切。
梦醒江归一开始恨陈窈,恨她把自己变成沉迷情爱的蠢货,恨她践踏他的心,毫不留情抛弃他。
他发誓只要找到她,一定毁了她,一定杀了她。
只要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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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邮轮酒店开张,丝绸之路敲定设计图纸,南楚CBD的高楼初具雏形。
半年后纵横资本集团以江归一第一个收复的系别为明面产业,其他十四个系分别以子公司的形式存在。
八个月后纵横资本集团正式改名Gallop娱乐资本,以每股285.6元,市赢率达到356倍,成为年内最贵的新股。
就此江家的商业帝国,迎来以第五代掌权人江归一统领的鼎盛时代。
第073章 金蝉脱壳073
凉川市。
望江公园的商业街, 街角酒吧门口摆了五组木制桌椅,一群打扮精英人士的酒客边小酌边讨论空降的市委.书.记王迪翰,说他娶了严家的女儿, 仕途上飞黄腾达。
中年男人拿手机调出张照片晃到对桌人面前, “你看, 还挺年轻。”
陈窈视力很好, 一眼认出照片叫王迪翰的男人是江归一当时十五位属下的一员。两年时间,他作为江家首领, 在其他三个家族热衷赚钱时已经将手伸到政治圈。
她撑着脑袋望向江水,脸上妆容非常摩登——黑色短发极肩,睫毛浓密长翘, 蓝青色眼影从眼睑晕染双眼皮褶皱, 透明唇釉提亮中央,乍一看像汪波光粼粼的湖泊。
与两年前的气质天翻地覆,即便碰到熟人,只要不说话就不会暴露。
当时江之贤真想利用火灾杀陈窈, 她早就识破, 用了招金蝉脱壳——甄佩文和黄天源找了位身形相仿的女人冒充青衣, 为让江归一放下警惕陈窈嘱咐一定要回头对望。谨慎起见,她之前在榆宁挖了几颗毒蘑菇替换了冰箱的正常菌菇, 而那天那么早起床,江归一没煮透, 毒蘑菇产生的麦角酰二乙胺和二甲-4-羟色胺磷酸, 吲哚环结构影响他的中枢神经达到致幻效果。
至于江归一遇火受刺激看到什么幻象和她无关, 要怪就怪江之贤。
而江之贤, 陈窈猜测他得了肺病,否则不会加快进程。她告知甄佩文和黄天源顺水推舟把易燃物加了木炭、煤焦油等, 燃烧气体里的大量苯并芘诱发疾病发作。
但她只是尝试,没想到江之贤发病早早离世,仇丽舒也跟着殉情了。
甄佩文也失去了联系,听黄天源说她针对仇家的行为违反了组织纪律和和平条约,被召回日本了。
如今那些日子仿佛已经很遥远。
“怎么坐外面?”
“里面吵。”
风吹起江颂竹蟹壳青色的风衣,他将一件驼绒披肩搭到陈窈肩膀,温和地笑,“十一月江边的风凉,当心又病了。”
管良将一壶温过的梅子酒和一盘炸土豆片放到桌面,颔首离开。
“我有那么弱吗?”陈窈手伸向盘子。
“等等。”江颂竹递来一副塑料手套,揶揄道:“好歹是小明星了,注意点形象。”
“......”
陈窈默默戴上手套。
这尴尬的事要从江归一满世界“通缉”,害她真名、身份证、银行卡统统用不了说起......
拥有先见之明的陈泊序预料陈窈某天成为“逃犯”,用他的名义在国外开户,死之前把所有存款汇进去了。
陈窈一直没用过,以为里面最多十几万,毕竟陈泊序和钟清欢消费挺小资不存钱,谁想到那户头有五千多万。她当时还以为自己眼花,后来一想以陈泊序的脑子弄几千万轻轻松松,心安理得接受了。
但这笔钱存在国外户头,只能求助把她送到凉川的江颂竹,于是这笔钱转汇进了他的户头。
当时江颂竹特惊讶,开玩笑地说,我都准备包养你了。
之后他在凉川Eternity买了两套公寓,租了间给陈窈。一来二去两人成为邻居,加上钱财纠葛,交往逐渐密切。
有了钱,吃穿用度不愁,陈窈平时研究化学,看书,写代码,看电视。她奔着求知若渴的态度,乔装打扮一番跑到影视基地现场学习,谁想那天刚好差群演,她被拉着演了具尸体。
一回生二回熟,自我感觉良好的陈窈把群演这份工作当成消遣方式。怕被江归一发现,每次只演乞丐、女鬼、死尸、怪物这种镜头少,特效妆浓的角色。
结果有位名不经传、拍摄恐怖悬疑片的网剧小导演觉得陈窈天赋过人,死皮赖脸天天骚扰她,非要邀请她参演自己新影片《无情无意》的女配角,不演就在她家门口干嚎掉眼泪。
无奈之下陈窈看了剧本,发现角色是个披头散发压根看不到脸的女鬼,那导演完全是没钱请演员才纠缠不放,她心想无所谓以“钟幼”的艺名参演了。
谁想到!这破电影在播放平台小火!
她胆战心惊好几天,害怕江归一把自己抓回江家,还好三天后电影因为广电审核强行下架了。
尝到甜头的陈窈,接二连三出演常人不接的角色,她不愿露面也不看重报酬,那叫个物美价廉,很快成为圈里的女鬼女尸专用户。
小导演为方便自己,拍拍胸口,拿出经典话术“我有个朋友是娱乐公司的高管,你想不想签约”。
陈窈果断拒绝,小导演又哭啼啼,她没办法表示自己有社恐加特殊癖好,他说没关系,软磨硬泡把她带到凉川一家办公面积百来平方名为“金秋”的十八线娱乐公司,专门为她出拟了一份挂名协议。
于是一位无经纪人,无社交账号,无照片的十八线小艺人钟幼诞生了。
陈窈嚼着土豆片,“你不说谁知道我是钟幼?”
江颂竹轻笑了声,拖住下巴注视她,看到她嘴角碎屑,自然地伸手用食指挑走了。
陈窈一怔,脑海浮现江归一为自己擦嘴巴的画面,别扭地偏过头。
江颂竹没说明的暧昧心思,她心知肚明,否则他不会一直留在凉川。
只是目前她没想到解决身份问题的办法,有求于他,只能利用了。
江颂竹虽是位有耐心的人,但两年了还是毫无进展,难免有点急躁。他看了陈窈几秒,抽了只卷烟,擦亮火石,深深吸了一口克制情绪,说:“明天要不要去看电影?”
就在这时,一道青涩明亮的声音插入对话,“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陈窈扶额,“又来了。”
身着运动服的年轻男人挤到陈窈身边的凳子大咧咧坐下,从背包掏出一份剧本,揉了揉自己栗子发色的短发,盯着她,笑眯眯地说:“钟幼!你看看我的新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