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窈歪头,朝袁三后方张望。
最里面卡座,灯光摇晃的地方站满凶神恶煞的壮汉,谄媚递烟的捐客。唯一坐着的那位男人,姿态慵懒松弛,标准权贵三扣西装,薄软绸领带,暗金外缝线。
他谁的烟也没接,翘着腿,裤线笔直,高高在上,不屑一顾地稍偏头,长发滑到颧骨,衔咬下属剪好的雪茄。
浓白烟雾从吞吐中扩散,迅速弥漫整张脸。
随后,他撩起眼梢,隔着朦胧烟雾和五光十色的灯影朝她这瞟了眼。
时隔两年。
陈窈心脏陡然收缩,随即疯狂跳动。
白雾消散,他冰冷而暗涌的视线缠上时。
她只有一个想法。
完了。又要逃跑了。
然而那道摄人的视线很快挪开了。
江归一抬臂,两指并拢对袁三勾了勾,黑色皮手套包裹下,这命令显得冷酷而不容置疑。
南楚本就是不太平的地方,一般其他城市能避则避,更何况是四方王座的江家。
袁三不明所以,但此时也顾不上美色,连忙挂上讨好的狗腿子笑容走过去。他向踏上阶梯,两名壮汉不由分说扣住他的肩,抵着他的膝盖,迫使他跪地。
袁三好歹算世家子弟,被当众下面子,他心里直窜火,但又不得不忍住,一时表情变换丰富,“江二爷,不知哪儿得罪您了。”
男人这才看向他,以俯视的角度,轻蔑的,只说了一个字,“手。”
袁三摸不着头脑,“什么?”
闻确:“双手合拢。”
闻彻:“抬起来。”
袁三自然听过双胞胎是江二爷的复读机,他权衡再三,碍于威压照做了。
江归一胳膊支在膝盖,食指漫不经心地掸雪茄杆。
含带热度的灰屑簌簌掉进手心。袁三被烫得呲牙咧嘴,“操!你——”
“我。”
“你老子来了,让他跪地接烟灰,他也得笑着接。”
江归一将雪茄摁进袁三刚刚拿支票的手,烟蒂慢慢转动碾压,语气轻描淡写,“你又是什么东西。”
……
“这谁啊?这么牛?”
安卡纳面露崇拜,“南楚江家最上头那位,真年轻啊。”
陈窈低头,突然发现江归一原来对她似乎挺友好客气。
她默默回想以前干的事,甩耳光,扯头发,拳打脚踢,辱骂......
更想跑了。
他认出她了吗?她化成这种鬼样子他应该认不出来吧......
脊背陡然发凉,熟悉的毛骨悚然。
陈窈暗叫不好,脚尖挪动,旁边艺人猛地扯住她胳膊兴奋地说:“我的老天爷!这也长得太好看了吧!”
陈窈抬头,众目睽睽之下,江归一从高处的卡座缓步走下,颇有屈尊降贵的意思,他挥手示意属下们不用跟,朝她的方向迈开了步子,及膝黑色衣袂小幅度起伏。
场内音乐迷幻,那危险的气息简直张扬舞爪。她仿若被毒蛇盯住,随缓慢有力的步伐,擂鼓般的心跳越来越重。
距离拉近,旁边艺人倒抽气,明显是被惊艳,陈窈垂低头,恨不得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
倒霉,太倒霉了!果然人不能闲着,闲着就容易干蠢事。
操。
艺人们整理头发,凹曲线,搔首弄姿。
陈窈的头越埋越低,当皮质感碰到颈后皮肤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江归一的手攀附在她后颈,恨不得立刻掐死她,但眼眶不由自主发热,他闭了下眼,咽回酸涩,仅仅用两根手指若有似无地摩挲那根脆弱易折的骨骼。
皮革的爽滑、弹性让这种不经意的触碰很性感,仿佛透过皮肤,在她的肉.体中寻找某种精神印记。
陈窈攥紧发汗的手心,内心深处油然而生一种奇异渴望,非常熟悉。她怀疑这是做太多次留下的后遗症。
“你是哪家的小艺人?”
陈窈松口气,唯唯诺诺地回答:“金秋。”
男人俯身,焚香味飘进鼻腔时,她浑身激灵,当他歪着脑袋,唇凑近耳廓时,她下意识捂住发热的耳朵,可磁哑的声线还是钻了进去。
“你不错。”
“要不要跟我?”
这娱乐圈多的是一夜风流,并且有一个“可敬”的惯例:陪人上床,无论时间多么简短,都必须给予实质性回报。
江二爷显然是娱乐界通天级别的存在,和他共度春宵,那资源不是滚滚而来?
众人艳羡地看着陈窈。而陈窈全身遭雷劈,她没想到,江归一这该死的疯子居然现在变得这么放荡。
江家鹰犬目瞪口呆,双胞胎眼珠都瞪出来了。
这他妈?二爷低头了?
“我有金主了。”陈窈义正严辞。
江归一挺直腰,海拔瞬间拔高,他用食指缓缓挑起她的下巴。
就是这双眼睛,警惕冷淡的眼睛,看着她,就仿佛掉入某个隐秘洞穴,只能窒息却无法呼救。
他又开始恨了。
恨得上颚和牙龈两侧都有点痒痒的。
好想咬死她。
陈窈搞不懂江归一,如果认出来了,他这是做什么?耍她玩?
她若有所思而畏惧地蹙起眉头。如同一个女演员,正面对场难以表演的戏。
江归一拇指按向她下唇瓣,故意将口红擦出界,口吻佯装遗憾,“有金主了啊。”
她啄木鸟似地点头,“嗯。”
他意味不明地说:“那真是可惜了——”
第076章 金蝉脱壳076
江归一眉弓非常高, 以仰视的角度,眼尾睫毛像丝绒质地的幕帘,只能窥见一抹鎏金。
陈窈捉摸不透“可惜”的含义, 偏头避开。
陈窈的口红和粉底沾到皮手套, 异常突兀, 江归一松手, 摩挲两指,“女士, 你的妆容似乎有点......”
他停顿,看着她脸上的浓墨重彩,稍挑眉, “别致。”
“......”
众人看着陈窈身上有点非主流的打扮陷入沉思。
江归一绅士的口吻让陈窈莫名不适应, 这种不适应来源于,她以为他会说“丑、低俗”,再不济拐弯抹角的奇葩比喻,譬如“你的脸像色盲的颜料盘”诸如此类。
显然“别致”的评价太有素质, 与记忆的江归一产生了不和谐冲突。
如今的情景, 她是十八线小艺人, 他是娱乐界手眼通天的大佬,按正常发展, 应该高兴他的眷顾。
“谢谢。”
陈窈表面装模作样,脑子盘算等下怎么开溜, 甚至开始计划长远的逃跑路线。男人长臂伸张, 毫无预兆地搂住她的肩, 往自己胸膛带。
“干什么!”陈窈下意识训斥。
其他艺人纷纷倒嘶气, 安卡纳在心里默哀。
谁想那位刚刚逼人跪地,踩着手下场的江二爷, 并没觉得被冒犯,淡淡吐出四字,“横刀夺爱。”
听在陈窈耳朵,那就是对“那真是可惜了”的补充——你有金主,可惜我喜欢横刀夺爱。
她没了表情,“这不符合您的身份。”
“哦。”
“......”
安卡纳算看出门道,忙不迭凑近,哈着腰阿谀奉承:“二爷,她是我们公司的艺人钟幼,您要喜欢——哎哟!”
安卡纳被一脚踹翻倒地,他不知哪句话说错得罪这尊大佛,捂着断裂的肋骨,全身冷汗直冒,不敢说话,甚至不敢抬头。
房间气氛陡然凝固,推杯换盏的,抱着妞亲热的,边甩衣服边跳舞的,统统被这一脚惊得自动暂停。
江二爷,年少时权贵圈最疯批的纨绔,二十五岁接管江家,残忍无情的更换迭代,老辈死的死,入狱的入狱,他的王座之下堆积谩骂与尸骨,但不可否认,开辟的Gallop新王朝,如今黑白通吃,可谓权势滔天。
有多少人想要他倒台,就有多少人跪舔巴结。
畏惧,崇拜,胆战心惊。
迷幻的音乐一阵接一阵。
高大的男人眼风未动半分,俊美的脸一如既往狂妄而寡义,随后单臂搂住那位名不经传的小艺人的腰,托了起来,举得和他肩头一般高,手掌压住她的裙摆,朝高处卡座迈开两条长有力的腿。
等在卡座的闻彻看着那熟悉的抱姿,“我操了!那女人?那女人!”
闻确心想,是说怎么突然对一小艺人感兴趣,马不停蹄赶到人家公寓门口等一夜,又叫人天天盯着。他翻白眼,“除了那小白眼狼还能是谁?你见过二爷把别人当人看?”
“啊?不会吧?”
而作为当事人的陈窈,看着那颗晃荡的天珠,手心发痒,想扇人。
“二爷。”她问:“您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