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商岐只能等在门口,这份死刑判决书让他怒火中烧,江归一狗杂种把他老婆拐走就算了,明明他没事,凭什么陈窈一个人认那么多罪判处死刑?
但焦急和恐惧很快席卷何商岐全身,他踱来踱去,烟抽了一根又一根,握枪的手止不住颤抖。终于半小时后,那扇门打开了,何老爷子一身军绿色制服,精神矍铄,满身正气。
“你这个点应该在开会,而不是为份判决书擅自离队。”
何商岐一听就知道老爷子的意思,他抿了下唇,铁骨铮铮的男儿就地跪下,双手搭膝盖,低着头,“求父亲救她。”
“她不顾你的颜面,逃离订婚宴与江家回南楚,你还要救她?”
“是。”何商岐的头又低了些,麦色脖颈在阳光下仍显刚硬,“父亲,求您救她。”
何老爷子深深注视何商岐,“不可能,她必死无疑。”
说完转身走回房间,门反手关上。
“父亲!”何商岐扒着门,红着眼大吼:“父亲!您知道她没错的!她是天才啊!什么都会做!百年难遇的天才!那X突破了现在的科研领域!她的才能可以帮助国家!您不是最惜才吗?忍心让这样一个人陨落吗!?”
可无论如何喊,那扇门始终纹丝不动。
他眼眶发红,头朝地上重磕,“父亲,求您救她......求您救她......”
青石板中间的坑缝流进鲜红的血,何商岐觉得看东西越来越模糊,黏糊糊的液体浸透了眼睛。
他想起第一次看见陈窈,那火像幽冥之火,照亮整个山头,她像从天而降的神女,火焰把那副纤细的身体映成美好的枚红色,她一刀插进敌人胸膛,长发衣袂飞舞,英姿飒爽。
那一刻,何商岐就知道这辈子不可能再碰见这样的女人。等近距离看到她,他再次感叹白居易的诗果然不错,“双眸剪秋水”,那双眼睛弥漫着雾气和冰凉的水,轻风一拂,他的心也跟着泛起涟漪,以至于什么都忘了,只想一直看着她。
原来喜欢是一瞬间的事,原来这叫一见钟情。
他知道江归一喜欢她,他也知道她对江归一特别,可他还是想争取,他利用她的好胜心和向往自由的心,向她伸出援助之手,欺瞒她满足自己的私心。
就算她和江归一纠缠不清又如何?何商岐并不在乎,他认为自己只是晚到了。就算她有那么多坏心思又如何?何商岐就喜欢她算计时的聪慧,甚至狡猾。
他甘愿被利用,结婚正合他意,他相信只要时间久了,她见识到自己的好,就会发现江归一只是满身铜臭味满手血腥的暴徒,而他才是她余生的伴侣,最后白头到老。
所以无论陈窈做什么,何商岐都会原谅她,因为她已经是他的妻子。
可就因为一次缉毒行动,那么重的责任压在肩头,他别无他法。他相信江归一会保护她,因为江归一比他的爱只多不少。这点,何商岐很清楚。
但为什么她就要死了呢。
明明前几天,他去看她,她还笑吟吟地说:“何商岐,恭喜你呀。不用担心,我很快就自由了,你先回家吧。”
何商岐以为那是让他回家等待的意思,因为她没说离婚,他没告诉别人她有多厉害,他相信她算无遗策,他回凉川打点好一切,在她的窗台下面种了很多土豆,还特意学习烹饪。
何商岐指尖扣进石板,全不顾鲜血淋漓的伤口,头一下一下磕在石板。
“父亲......”他哽咽了下,哑声哀求,“求您救救我的妻子......”
何老爷子无奈而遗憾的声音从房间传出,“阿岐,抱歉。”
何商岐沉默不语很久,似在斟酌什么,又重重磕了个头,那力道像要磕裂石板,“抱歉,父亲。”
他起身,大步流星朝院外跑,边跑边脱衣,先是黑色风衣掉地上,最后军绿色的衣服挂在高高的树枝。
“阿岐!阿岐!给老子回来!”何老爷子在身
后大喊,“来人呐!拦住那逆子!”
何商岐脚步未停,他要去找她,要去救她,万事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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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楚纵横拳击馆男更衣室。
双胞胎拉开门帘,男人叼着烟走出,上身黑衬衫的纽扣解了三颗,裸露的胸肌精悍白净,几颗水珠从肌肉.沟壑往下淌。浑身萦绕新鲜的水汽。
看样子刚洗完澡。
闻确说:“二爷,何商岐和江颂竹又来了。”
江归一沉吟不语,嘴唇动了下,浓重的烟雾熏红了眼眶。他抬左手,修长五指分开,上捋额前半湿的头发,“拦住,五分钟后再带他们到后院。”
“是。”
双胞胎满腹疑问但没说什么,回到门口,两男人胡子拉碴,各自望着远处擂台抽着烟,满目血丝,目光没有焦距。看到他们,何商岐焦急地问:“江归一呢!”
“二爷刚打完拳,在洗澡。”
“什么?!”何商岐咆哮,拳击馆的学员纷纷投来目光。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说:“陈窈明天就要被注射死刑......他居然还有心思洗澡?!”
江颂竹蹙着眉,略讥讽地说:“他是准备明天劫刑场吗?”
“那二爷能怎么办?”闻确垂眼,“判决书都下来了啊......”
闻彻搭上哥哥肩膀,悲伤地说:“二爷比你们更难过,我们担心他自杀,今天才把他拉出来的......”
江归一还真是这种人,毕竟水淹榆宁这种事都干的出来。
四人沉默地在门口抽烟,何商岐捏瘪空烟盒,江颂竹分了他一支,手一顿,恍恍惚惚地问:“我们为什么要在这抽烟?”
闻确啊了声,“那去后面院子吧。”
四人穿过擂台进了拳击馆后方的院子,男人躺靠在木椅,穿着黑风衣和薄羊绒西裤,长发有些凌乱。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天,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二爷......”
江归一回头,看到他们,立刻撇头,用手背抹掉眼泪,嗓音冷而哑,“你们来了。”
何商岐江颂竹心里一酸,走过去坐在他对面。双胞胎安静退场将空间留给他们。
“陈窈......”
江归一叫了声名字便不再言语。
何商岐江颂竹发现人到走投无路时,语言真的无比匮乏。即使隔着张桌子的距离,他们都能感受到江归一的哀伤。
“抱歉,是我的错......”江归一呆呆地说,尾音低不可闻。
道什么歉?因为他带走陈窈,因为他的原因害她陷入风波却无法保住她么。
“你知道就好!我就说陈窈最适合和我一起!你非要招惹她!”何商岐又怒又伤心,“都是因为你!没有你她不会想逃跑,不会和山间株式会社有联系!”
江归一像被抽走脊梁,嘴角无声扯了下,然后笑出声,泪湿润泛红的眼角,“是我错了。我不该把她硬留在身边。”
“父亲说的对。”他叹气,捏住爬到手背的小蚂蚁放进手心,“我就是天煞孤星,只会害了身边人,最该死的是我。”
“所以救她出来这事交给我一人。”
何商岐唰地起身,激动大喊:“那怎么行!她是我的妻子!要救也是我救!”
江颂竹也非常急切,“我也可以出一份力。”
许多人从小就缺乏感知,在畸形的环境里长大,如果他们爱上谁,就会格外爱。
何商岐母亲死得早,从小在部队长大,父亲严厉,他的人生充斥规矩的教条与战争。陈窈是目前生命中唯一叛经离道的激情。
江颂竹身体不好,父母偏爱弟弟,他被一次次放弃,过去的人生受尽冷眼忽视,他对江家甚至权力金钱都可以淡然放弃。陈窈是寡淡生命里不可多得的欲望。
江归一合拢手,小蚂蚁在掌心窜来窜去,找不到出路。他站起来,用力按何商岐的肩膀,凭借身高优势把他按回座椅,“你肩膀之上不止有家族,还有无法卸下的责任,即使救她出来,何家也无法容得逃犯,别天真。”
何商岐愣了下,从江归一烟盒里拿了支烟,点燃。额头的伤口隐隐做痛,他感觉那里还在流血,一直流到肩膀,重的人喘不过气。巨大的疲惫无奈笼罩他。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江归一。
江归一又看向江颂竹,“别以为我这么做是牺牲自己,我的命比你值钱。你还有家人,江弘义刚复职,吴贞芳前几天查出身体里有个囊肿。”
江颂竹沉默片刻,“有江梵。”
江归一意味深长地觑着他,那眼神像在剖析质问,江颂竹,你确定自己可以脱离这些关系吗?
江颂竹又想起唐人街的雨,雨声落在耳中,仿佛雷鸣,他与陈窈擦肩而过。如果再来一次,他还会因腿伤未好而懦弱,放弃问她的名字吗?
江颂竹努力保持的镇定打破,他按住发抖的手,垂下眼。江归一双手抄兜站在他面前看着,丝毫没有安慰两句的意思。
“那你呢?”江颂竹忽然问。
“我啊。”
江归一走回原位,背对他们而坐,平静地说:“无父无母,了无牵挂。恶名昭彰,就这次缉毒行动留下了点好名声。”
他点了支烟,十二月底的南楚已是冬天,烟雾和呼出的气雪白,仿佛一个飘动的蜘蛛巢笼罩在他头顶,逐渐散去的过程,丝丝缕缕的白烟像茧般缠绕着他。
“如果陈窈死了,我无法度过这么漫长的人生。大概会选一片海域和她的骨灰一起跳海或吞枪自杀。”
“所以,你们别跟我争。只有我是最适合的人。”他一字一句地说:“非我不可。”
后来何商岐表示有需要就打电话,离开了拳击馆。江归一留下江颂竹,平日爱不释手的那把无鞘之刀交到他手里。
“什么意思?”江颂竹不理解。
“知道我不找江亚卿算账的理由?”
“不知道。”
“江家百年一代一代传承,落败、逆转、吞噬、重建。”江归一深邃的金眼睛注视着掌心的蚂蚁,等它爬到两指间,他轻易将它碾死,“这是金字塔最高层的诅咒,它无法停止,永远催生罪恶。而江亚卿将在这样的过程里明白,王座永远是冰冷而孤独的。”
“但他不配。我要让他明明唾手可得,却永远无法得到。”
江颂竹深刻明白,这是江归一对江亚卿的惩罚和报复。江二爷还是那个江二爷,身体流动的血液就是黑色。
“那我呢?”江颂竹又问。
江归一笑,“与我狼狈为奸。如果我救下陈窈肯定去国外发展,你就留国内做江家的二把手。”
江颂竹感觉有点不对劲,主要江家在职高层从案件之后全部受监视,而且不能出国。他抚过刀上的归一刻字,“十五个系的人不会听我的命令。”
“所以刀给你了。”
江归一起身,俯视着江颂竹,风吹得长发轻狂,不可一世,俨然像高倨宝座之上的君王。
“见刀如见我,十五个系只能归一。”
“违者——”
他将蚂蚁的残肢扔到桌面,意思再明显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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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寒冷凉意沿山峰的青顶延伸,白雾卷起蓝调时分的夜,绵绵细雨打湿了南楚的荒凉之地。
半夜,看守所的铁门打开,数十位男人走出,两人身着最高级别的制服,其余穿着特警的黑色衣服,随后一道纤细的人影出现。
是位年轻的姑娘。
个子不高,很瘦,全身线条轻而柔,隐没在雨雾像即将飘向远方。
再近点,棕色及肩短发,五官精致而楚楚可怜,惟有那双眼睛黑不见底,冷傲而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