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窈继续观察。
第六位江之贤的表亲支系,之后轮到外戚,后面的女眷都开始走过场,江归一始终不见人影,他再不受待见,不至于禁止参加祭祖。
直到柴圈后方无人,男人的身影出现在快燃尽的红焰中。
江归一此时换上了正装,一头长发高束脑后,轮廓更显冷峻深刻。
刀不见踪影,身旁空无一人,他双手抄在马甲口袋,嘴里叼的烟燃着,薄烟上升与火光辉映,盖不过那一身淋漓尽致的狂妄不羁与自持矜贵。
不接香不奉祖,不跪地不信神佛。
香师们似乎习惯了没多大反应。
江归一神色自若地绕过案台。
若非屡教不改,绝无可能预知出格举动调整顺序。
陈窈看着他发尾那颗象征佛性的天珠,对他的自相矛盾感到好笑,于是唱腔不禁流露三分笑意。
江归一脚步刹停,侧头朝台上望。
骨子里的薄凉与狠劲便如实质射过来。
真够敏锐警觉的。她赶紧把目光放远,继续唱曲,余光里他却大步流星地朝戏台走来。
搞什么?不进香堂?
江归一靠在柱子前,谁也不看,就那么直勾勾盯着陈窈,目光存在感和穿透力极强。就像她这人透明,他笔直地看通了她。
陈窈被盯得发毛,接下来赤裸裸的嘲讽报复,更让人火冒三丈。
她唱词,他嗤笑。
她走步,他摇头。
反正她做什么,他必给予要死不活的反馈。
陈窈忍了又忍,反复默念江之贤的名字提醒自己,不必与不重要的人一般见识,装没看见就行。
然而香师们走光了,也没人叫江归一进香堂。
惟江之贤能下此命令。
所以平日对儿子的纵容,任由他肆意猖狂,是因为根本没把他当成继承人培养。
江归一,是弃子。
弃子没有利用的价值。
台上的女人水袖拂面,顺目低眉间,身上长帔如烟波水流,再抬头,眼神若虚若实。
过于空洞素净。
江归一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半响,伸了个懒腰,抄着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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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香曲结束,去砚山前休息十五分钟。陈窈压着裙摆坐下,刚喝一口水,门口的光被挡住。
年轻男人身形修长偏瘦,头发一丝不苟,蟹壳青色的西装,领带别了枚铂金夹,气质清润如春风拂面。
他笑着跨进门槛,右脚落地时微微不稳。
“三少爷。”保镖颔首道。
江之贤与第三位女人吕贞芳的孩子,江颂竹,人如其名,君子如竹。可惜腿后天缺陷,还是个病秧子,强健体魄都成难题,更别说承袭拳击格斗术。
江颂竹遗传自母亲的四边形丹凤眼转一圈,在陈窈身上停留片刻又很快挪开,语速很慢,“黄师傅,食物茶水可还合您和门生的胃口?”
黄天源忙不迭接话,“好得很,劳烦费心了。”
“那就好,若有缺的和他们说。”江颂竹从旁人手里接过版润喉片递给他,温和地笑,脸庞像戴了副透明的假面具,“今日工作费神,您备着保护嗓子。”
“谢谢,麻烦了。”
等人走后,门生们感叹同样姓江,江归一和江颂竹的性格简直天差地别。
回味江颂竹的声音,音色和甄先生非常像。陈窈满眼崇拜,“师父,送润喉片这么小的事江颂竹还要亲自来一趟,他对您真好呀!”
“我哪有那本事,他一直这样,对人体贴又周到。”
她摩挲茶杯,“这样啊。”
江颂竹和甄先生是同一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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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山脚下聚集南楚百分之五十的警力,全副武装严阵以待。
江家三年一次的开山祭祖,除字面意思的祭祖祈福,实则选定各系的继承人。
过往祭祖发生意外事件多次。上代江老爷子选定的太子爷,当天下山惨遭绑架,劫匪要命不要钱,直接撕票。
幕后操纵者至今未落网。
正因上代斗争死的人太多,江之贤这代,太子爷的位置搁置了三年,如今四位儿子羽翼渐丰,其他系势力壮大,不知将掀起怎样的腥风血浪。
“几点了?”
“报告,七点四十五分。”
行动负责人拧眉,江家祭祖向来注重吉时,九点前必须结束。他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按开传呼机,“问监控组他们到哪儿了!”
上砚山的路只有一条,必须经过沽江大坝与流连街的交汇处,进入环山隧道才能抵达山脚。
嘭嘭嘭!嘭嘭嘭!
前方蔚蓝的天冒起了浓烟。
第005章 瞒天过海005
陈窈的棋正下了一半,前方传来巨大的撞击声,野生动物般敏锐的嗅觉让她立刻收手机,拉座椅的安全带。
但为时已晚,轮胎和地面摩擦,尖锐响声刺破灰尘,车直直撞向隧道口的岩石墙。
轰——
伴随慌张的尖叫,黑暗席卷了她,五感瞬间消失。
……
隧道内外浓烟笼罩,灯全灭,微弱火光闪烁。
“电路系统故障,对讲机用不了,方向盘也卡死了。”
闻彻拉开储物箱,手伸进去掏家伙,“我操了!老子倒要下车看看,哪个狗日的敢在江家祭祖日闹事!”
“急什么!”闻确右手按住副驾驶的弟弟,左手摸到座位底下,熟练组装后回头。
后座的男人抽出西装口袋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刀刃,寒光倒映在他高耸的鼻峰,起承转合分明。
“二爷,现在怎么办?”
小号铿锵明亮的旋律奏响,是广为人知的《义勇军进行曲》。
闻确闻彻深感无奈,自从江之贤和日本商会签订跨境合作,江归一的手机铃声就换成了国歌,嘲讽值拉满。
刚接起电话就断了,江归一镇定地切到微信,家族群都在问情况,推人当出头鸟,有几位没动静,不知遇害了还是另有企图。
三秒后,信号屏蔽。
有备而来。
“先等。”
那双金瞳再无半分轻佻纨绔,而是让人畏惧的阴刻狠决,以及勃勃野心。他凝视前方,不容置疑地安排,“等两辆车开门,你们第三,闻确看看老东西的情况,闻彻去后面戏台班的巴士把青衣抓来。”
闻确:“青衣和这件事有关系?”
江归一:“她和黄天源图谋不轨。”
闻彻:“......什么?”
“这次意外若是他们幕后之人操控,便是奔老东西来的。”
目的不谋而合,江归一觉得有意思,笑了笑。
“会不会是三姨太那边的人?”
“要我说肯定是大少爷和大夫人,两年前他们陷害二爷入狱,不就想谋权篡位!不对,说不定是外七系那帮杂种!”
“不重要。”江归一眼里闪烁寒光,“无论是谁,准备得如此周全,我若不握住这把杀人的刀,岂不辜负了他们的煞费苦
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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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彻扛着陈窈塞进后座,江归一眯了下眼,没想到如此轻易就跟搬麻袋似地把人搞回来了。
等车里弥漫香粉味,他后知后觉,这是第一次自己的车里出现除雄性以外的生物。
她蜷缩在右手边的座椅,身上穿着宽大的戏袍,银色发饰精致,嫩肉色的油彩打到脖子,颊边如初绽桃花。
惟有额头蹭掉一块粉,青紫渗血的皮肤异常突兀。
受伤了?不是她和黄天源?弃子?
血从陈窈的额骨往下流,江归一视若无睹,视线从她的脸、耳朵、颈子、再到淡青色的对襟长帔。
两条长长的青白色绾结成的带子,飘垂在胸前,那里秀着团锦簇的花。
他伸手捻住和早上一模一样的穗子,莫名其妙松开,凑近压紧的戏袍,伸开五指比划,他的手掌薄长,几乎比她腰的维度还长。
江归一直接掐住了那截细瘦的腰。
是的,直接掐住。
没有理由。
他就想那么做。
没有羞愧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