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确:“别别别!他很重要!”
江归一刚刚苏醒,意识还有点不清明,嫌弃地扒开Flex的脑袋,手臂不寻常的疼痛让他怔了下,但不足以停止连连刻薄的发问:“他能干什么?谁放他进来的?陈窈那白眼狼去哪儿了?人呢?”
一群人面面相觑,马伯松神色凝重,踩着小高跟走过去,“二爷,距离跳海那日已经过去十天了。”
“十天?”江归一眼神锐利地梭巡,大概猜到其中曲折,他撩开丝绸病服的领口,扫了眼肩膀和手臂的新枪伤,目光瞥停至肋骨的肉粉色疤痕。
默然几秒,他摸了摸空荡荡的腕,“陈窈逃跑了吗?”
“陈小姐还在隔壁昏睡。”
“情况。”
“无生命危险,轻微脑震荡。”
江归一没再回应,踱步到沙发,刀指向萨鲁耶,用泰语慢悠悠地说:“你,坐到对面,不准叫那蠢名字,我问一句答一句,敢说谎,你知道后果。”
男人语气神态与记忆里的傻子截然相反,让人不由自主想到潘多拉魔盒,外表由西方中世纪和东方古老的花纹雕刻,深处藏匿一剑封喉的致命毒药,明知沾染必死,仍忍不住窥视的欲望。
他瞥来一眼,浑然天成的压迫感让人窒息。
这就是江乌龟恢复记忆的模样吗?
萨鲁耶抿唇,下意识等江归一先落座,才敢坐到对面。一看江归一背后站立十多位男人,萨鲁耶更加如坐针毡。
“住哪。”
“海上。”
巴瑶族。
江归一掂了几下刀,他肯定失去了这段记忆,不过也无关紧要,他试图想象艰苦的原始人生活,问道:“呆了几天?”
“五天。”
他想到什么,面色古怪地问:“你家几口人?”
“我一个。”
“三人一起睡?”
萨鲁耶总觉得他敢回答是,江归一就会提刀砍死自己。明明之前是个白嫖的傻子,现在这么凶。萨鲁耶偏过头,“没有。你非要和幺幺一起睡。”
“别让我再听到你叫那两字。”
男人语气明显不虞。
“哦。”萨鲁耶扣沙发垫。
江归一淡淡觑着他,猜想失忆期间与现在差距大概非常大,否则他不会那么亲近热切地叫“江乌龟”这种蠢名字。
他翘起腿,高高在上的姿态,“简单概述三天发生的事,少说废话。”
“哦。”萨鲁耶说:“前两天你们都在昏迷,醒来后的第一天,你——”
“您结巴了,一共吃了我二十个生蚝,三个海胆,两条鱼,她骂您是猪,您说我比猪厉害——”
一个苹果砸到他脑门,男人黑着脸,“谁给你的胆子编假话?”
“......”萨鲁耶摸着额头,梗着脖子,“你真吃了那么多!还找我要鱼干!而且说假话的明明是你!说什么是继母和儿子的关系,哪有母子晚上一起睡觉的!”
众人:“......”
江归一表情看不出情绪,平静地问:“第二天。”
“您吃了——”
“闭嘴,说重点。”
萨鲁耶寻思第二天能有什么重点,“您被打了一巴掌,哭得很惨,准确来说哭了一天。”
气氛凝固,可怕的沉默。
以闻确为首的十几个人表情异常扭曲,像质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又像希望这句话是真的,他们看向江归一等待答案。
江归一陷入短暂沉默,而后口吻严厉地说:“把这满嘴胡言的黑皮猴子扔出去。”
萨鲁耶一听黑皮猴子炸毛,莫名其妙学来的尊称也不用了,“你这人自己做的事不承认?你就是像跟屁虫一样跟她后面哭!甩都甩不开!”
又是诡异的沉默。
这沉默是压抑愤怒的沉默。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江归一直接爆粗口:“你他妈放屁!”
“本来就是!她揍你你哭,不鸟你你哭,她美美看海,你蹲在旁边哭得稀里哗啦,她上厕所你还站门口哭,那眼泪比海水还多!”萨鲁耶越说越激动,越激动,想起江归一没出息的样子,竟然失笑,“我从来没见过大老爷们能哭成那样,别说比我们族花还漂亮。”
一石激起千层浪,萨鲁耶最后这句话激起江归一的愤怒,他唰得起身,拎刀就要砍人,“再胡言乱语,我割了你的舌头。”
闻确几人见形势不妙,连滚带爬扯住他的衣摆,争相恐后地劝解:“二爷!冷静啊!”“他是唯一的知情人!”“您不想知道真相了吗!”
江归一病服扯掉一半,他无暇顾及,阴沉着脸,“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第三天,好好说。”
萨鲁耶委屈又生气,瞪着他,“你不信我的话为什么要问我!”
他冷笑,“不说,我叫人把你家轰了。”
萨鲁耶不敢相信有人能这么恶劣。
“我劝你别挑战我的耐心。”
萨鲁耶安静一会儿,心想难怪陈窈说是两个人,低声道:“有什么好说的,幺幺长幺幺短,想法设法从她那骗亲亲,不亲撒泼打滚掉眼泪,还说什么乌龟王子幺幺公主。”
众人诡异的目光投向江归一,江归一脸色铁青,“你的意思,那三天我是一个吃得比猪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会哭啼啼,把陈窈当全世界的废物加傻蛋?”
萨鲁耶无语地看着江归一,寻思这人怎么自己都骂呢。他想到浴血奋战的情景,嘟囔:“也不是很傻。”
变相承认。
江归一眼角抽搐,气得脑袋发晕,连基本的礼仪都不顾了,又要砍人。萨鲁耶吓得四处乱窜,巴瑶族体格健壮,跑得还挺快。
马伯松一把老骨头退到安全地带,挥着小手绢高喊:“瑰宝!宽容是修养!是境界!是美德!”
“我想起来了!你还要她叫你龟宝,不过是乌龟的龟!”
“滚!”
一时之间,病房乱起来,苦口婆心的劝告,威胁骂人声,泰语中文,砸击声此起彼伏,纷乱程度堪比集贸市场。
突然,江归一冷静下来,整理了下扯烂的病服。众人似乎习惯了他阴晴不定的性格,等待他的命令。
他慢慢坐回沙发,按着鼻梁,颇有头疼无奈的意思,“把这黑皮猴子弄走,别让他跟陈窈接触。”
“为什么?!”萨鲁耶大叫。
男人不再废话,他此时拥有绝对的权力,是在场所有人的领袖,漫不经心地挥手,“弄走。”
鸡飞狗跳结束,江归一逐步补上多天的信息空缺。
江之贤不处理射击他的人,想除掉陈窈,所有操作在意料之内,他淡然面对。只是若想留陈窈在身边,成了件难事。
当听到岛屿最后一幕的描述,江归一惊讶道:“你说她做出什么玩意?”
闻确说:“地狱炮。”
江归一嘴角勾起不明显的弧,手指敲击扶手,“起诉她危害公共安全,送她去警局呆一周。”
“是。”
“我的珠子?”
“陈小姐手上。”
“扒下来。”江归一很快改口,“算了,别让人知道她会制毒做武器。”
闻确愣了下,很快明白这是两个命令,“是。”
“其他人出去,马伯松留下。”
马伯松笑眯眯地拎着爱马仕,优雅地坐到沙发对面,“想问什么?”
“我有双重人格?”
“据我所知,没有。
”他正坐,“但不排除隐藏极深的可能性,小时候的事都记得吗?”
“我脑子没问题。”
那些记忆、所有细节深刻进骨髓。江归一烦躁地踹了脚茶几,“只有跳海后的事,一点印象没有。”
马伯松目光透彻,“为什么生气?”
“那黑皮猴子描述的人不是我。”无名的怒火和酸意快把胸腔搅烂,江归一咬牙切齿地说:“他偷走了我的时间。”
简直越说越生气,“居然恬不知耻通过眼泪博取同情,威逼利诱陈窈亲他,什么乌龟王子幺幺公主,三岁小孩讲童话?操。”
马伯松表情一言难尽,“少爷,其实你小时候就是那样,通过各种方式得到想要的东西,只是没人理你罢了。”
江归一神情稍僵,矢口否认,“不可能。”
“现在给我做催眠,如果江乌龟那蠢蛋出来了,无论用什么方法,把他从我身体里清除,一点渣都不留。”
他半眯着眼,冷冽的下颌线崩得极紧,杀意化成实质。
他决不允许自己的所有物被旁人分去分毫,如果江乌龟真的是副人格,他要彻底抹杀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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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眠途中江归一感觉自己意识游魂般飘向了寂静荒凉的冰封之地,没有日光的温度照向乱葬岗,乱葬岗旁高耸一座佛塔,无名者吟唱着超度的经文。
他注视着,丝丝缕缕的风像刀片刮开皮肉,露出白骨。
而马伯松通过江归一无意识的只言片语,发现他从军校辍学至意大利这段时间的记忆,比想象得更血腥暴力,像无法洗刷的罪孽般钉死在灵魂深处。
马伯松担忧地看着男人满头大汗,赶紧唤醒他。
江归一像溺水之人吸到氧气,猛然挺胸。
“不能再试了。”马伯松严肃地说:“你信我,你们真的是同一个人。”
江归一完全不信,执意坚持江乌龟和自己是两个不同的人,就像否认自己曾经也有过善良软弱的阶段。
“该死的,江乌龟,什么狗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