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陆望秋帮赵昀和处理外国内的事又匆匆赶回伦敦。
庄园里,赵孟殊不在,偌大客厅里,只有傅清瑜盖着毯子躺在沙发上浅眠。
她微阖着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在光晕下映出浅浅的金色,琼鼻樱唇,唇角轻弯着,似乎做了什么美梦。
陆望秋站在沙发一侧,垂下眼睛静静看她一会儿,而后按下按钮,智能窗帘缓缓闭合,客厅里由明净光亮变得昏暗幽沉。
她睡得更沉了一些,微微翻身,柔软的山羊绒薄毯缓缓滑落,迤逦在地上。
陆望秋俯身将毯子捡起来,轻轻盖在她身上,目光下移,落在她细腻白皙的肩颈,眸色微深。
她白皙如玉的脖颈上,有着寸寸吻痕,即使光线昏沉,也让人瞧得清楚。
呼吸微沉,他没有再看,直接上楼。
赵孟殊回来时,傅清瑜还在睡,望到闭合的窗帘和女人身上遮掩得严实的毯子,他微微眯眸。
走近沙发,将她裸露在外的手臂盖在薄毯下,又俯身在她额头轻吻,而后缓步上楼。
书房里,陆望秋已经等候多时。
见赵孟殊进来,他主动含笑道:“刚刚看太太在楼下午睡,我便合上窗帘,希望我没有多此一举没有打扰到太太睡觉。”
赵孟殊掀眸,平静望他片刻。
陆望秋脊背泛起层层冷意,但依旧不避不闪迎着他的目光。
赵孟殊收回视线,在办公桌后坐下来,清淡问:“赵昀和是怎么处理的赵南浔?”
陆望秋松口气,轻缓抬眼,道:“赵董他,动了杀心。”
谈完事情,陆望秋直接从二楼电梯入地下车库,没有再从楼梯走。
他知道,赵孟殊不会喜欢他见到傅清瑜。
赵孟殊一个人悠悠下楼,楼下,傅清瑜已经醒了,坐姿端正,毯子依旧盖在光裸的双腿上,正垂眸看着手机。
赵孟殊将窗帘打开,光线散漫照进来,他漫不经心道:“太太,以后记得提醒我,把你抱到楼上去睡觉。”
傅清瑜不懂他在说什么,眼眸莹润,脸颊柔白泛粉,“嗯?”
赵孟殊也不需要她听懂,坐在她身侧,在她脸颊亲了亲,“太太,在家里也不是十足安全呐。”
傅清瑜迟疑着回,“我早说要你去楼上的。”但他耐不住,非要拉她在沙发胡天胡地。
“不是这回事。”他伸臂轻柔揽住她,侧眸,“晚上有一个聚会,不是合作商,只是一些朋友,太太愿意给我一个面子陪我一起去吗?”
“当然,我好好打扮一下,不给你跌份。”
赵孟殊轻柔捋顺她鬓边长发,垂眸道:“你愿意去,就是他们的荣幸。”
似乎又是错觉,傅清瑜觉得此刻赵孟殊简直温柔的不同寻常,要让人骨头酥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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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淅淅沥沥下着阴雨,赵南浔站在落地窗外,眼神淡淡望着窗外的阴雨连绵。
警察上门取证后,在得知荣伯康没有供出任何人的时候,他心里着实松一口气,心底后知后觉对这位相认没多久的生父感到几分愧疚。
他搬出赵宅,搬到私人公寓住,踏踏实实过了几天平静日子,一则由董事会签署颁发的集团公文却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100001号令,即日起,撤销赵南浔一切工作职务,所辖工作暂时交由投资部总监杨回舟担任。
他这才缓缓知道,赵昀和醒了,而且已经重归董事会,回归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他撤职,由于将股份给了傅清瑜,他连当场听到这则公告的机会都没有,消息还是从官网上看到的。
在参加完董事会之后,赵昀和便又回到医院养病,这次大病伤及根本,简单参加一次董事会都让他心悸喘不过气,回到京颐医院接受最顶级治疗后,他才慢慢舒服一些。
院长亲自为他诊治,“赵董还是不要操劳,这个病你得慢慢养着,医生治疗只能好三分,剩下的七分得靠你自己爱护你自己。”
赵昀和靠在软枕上,脸色因病微微发青,淡笑,“病得慢慢养,不能急在一时,但有些事情,确得立刻做不可。”他偏头看一眼秘书,“我住院这些时候,大少爷一直没来过?”
秘书是刚刚提拔上来的,替代荣伯康管理赵昀和身边的一切事务,他温和道:“还没有来过,大少爷已经搬到独身公寓住,想必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
“他倒是心大,觉得让荣伯康自首便一切万事大吉了。”赵昀和笑意发冷,淡淡道:“现在就知道要搬出去住,过几天是不是就该逃出国再不回来了?可是做下的孽得有人偿还啊。”
他侧脸,“让谢女士过来一趟。”
就是离婚的时候,赵昀和都没有跟谢有仪见面,现在却叫人来请她,谢有仪一头雾水,但还是抬步上车,临走前,她吩咐苗秀,“让南浔能走就走,不要管我,成王败寇,他做下那些事,赵董是不会原谅他的!”
苗秀心底发涩,“好。”
到了病房门口,谢有仪提着挎包,缓缓进门,她有些拘束看着赵昀和,还是按着以前的称呼,“老赵,身体好些了?”
赵昀和指了指沙发,“坐下吧,你年纪也不小了,又踩着高跟,还是坐下聊吧。”
谢有仪嘴唇发白,“老赵,我有罪,我就不坐下了。”
赵昀和瞧着她。
谢有仪跟他一般年纪,先是他的同学,又做他的情妇,最后做了他的太太,面容比他还要沧桑。
这些年,她先是连同着荣伯康害赵孟殊,逼得赵孟殊只能远走国外,后来又对付傅清瑜,但傅清瑜不如赵孟殊好对付,一己之力把她拉下马,断了她所有羽翼,还把她熬老了。
“这些年,你也不容易,战战兢兢捂着南浔的身世,又处心积虑想害赵孟殊,可惜,你斗过了他,但没玩过傅清瑜,现在荣伯康也入狱了,南浔也被京颐扫地出门,你有什么感想?”
谢有仪能有什么感想呢?
她一直是被推着走,现在连恨得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满心疲倦。
“老赵,以前咱俩在一起的时候,你说你爱我,娶陈敏静是权宜之计,我信了,我就做你的秘书,安安分分陪在你身边那么多年,你的太太不食人间烟火,料理不了复杂的内宅关系,我帮她料理,你树敌太多,总是有生命危险,所以你把我推出去当她的挡箭牌。”她眼底有泪花闪烁,“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是怎么没得?因为我被当做你太太绑架,活生生折磨掉的,我被警察救出去,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你在忙什么?你忙着陪她听演奏会!”
“我为什么会跟荣伯康在一起?我难道不知道他是想借着我的肚子谋夺赵家产业吗?我知道啊,但他把我当个人,我愿意被他利用,愿意生下南浔这个注定当棋子的孩子!”谢有仪双目含泪,腰背却挺直,她坐了这么多年赵夫人,某些时候,比陈敏静更有赵夫人的风范。
她擦掉眼泪,微笑道:“可惜,南浔还是走了我的老路,你把他当赵孟殊的靶子,任何公开场合都带他出席,却把赵孟殊严严实实藏在国外,不让任何媒体拍到,旁人都说你器重南浔,可谁知道,我的孩子从小到大遇到过多少次危机!他那么小,就遭遇那么多次枪战和车祸!赵孟殊现在被害是应该的,他得还我儿子的债!”
赵昀和平静听着,等她倾诉完,他温和反问,“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爱护别人孩子,为什么要爱护别人的女人?”
谢有仪身体僵住,冷彻骨髓。
赵昀和敛眸,“我一直都知道你跟荣伯康之间的关系,也知道南浔是谁的孩子,但我心善,不揭穿你们罢了,之所以给南浔一个入族谱的机会,也是为了弥补那些年他受的罪,可惜,我的心软仁慈却喂大你们的野心呐。”
他平静凝视谢有仪,“荣伯康只承认给我下毒,被判刑二十年,但他犯的罪不止这一桩,同样,你的犯的罪也没有得到公允的处置,只荣伯康一个人自首是不够的。”
“所以。”他耐心问:“你跟南浔,谁去自首?”
谢有仪不假思索,扬起下巴,“我去!”
赵昀和侧眸,看向内间,“你的意见呢?”
内门缓缓打开,里面走出一个苍白又高大的身影,正是赵南浔。
谢有仪睁大眼睛,泪水滚滚而下,跌坐在地上。她干涩道:“你怎么没走?”
赵南浔屈膝缓缓跪下,结实朝谢有仪磕头,声音铿锵,“母亲,一切罪责我来承担,您要好好的。”直起身,他看向懒散靠在床上的赵昀和,身体紧绷,手掌握拳,“也请赵先生好好对待我的母亲,我的手里不是没有您的把柄,我没有康叔那样坚强的意志,万一供出一点什么就不好说了。”
赵昀和微微眯了眯眼睛,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森寒的光,面上,他含笑,“好,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母亲的,你放心去吧。”
赵南浔深吸一口气,起身,拉起腿软跌坐在地上的谢有仪,“母亲,我们回家吧。”
谢有仪流着泪摇头,“不,我留在这里陪他。”
赵南浔走后,谢有仪匍匐在地上,伸臂拽住他的手,流着眼泪哀求,“你饶过他,他没有威胁你的意思,他只是太着急了才说这样的话……”
赵昀和缓缓抽出手,玩味道:“装什么呢?你要是真的在乎他,就不会自己留下了。”
谢有仪面色灰白,眼眶已经干涸到流不出眼泪,想到什么,她颤抖着手给一个人打电话。
“——滴——滴——滴”
电话却不通。
她绝望看向赵昀和,赵昀和瞥见她手机界面,含笑,“你可比他有脑子多了,知道谁能救你,可惜,她现在人在伦敦,远水解不了近火。”
赵昀和慢慢躺倒在床上,手掌扣住额头,叹气,“不是我心狠,实在是你们一家三口对不起我,现在一切都该老天说了算,看他能不能躲过一劫。”
谢有仪直挺挺跪坐在地上,脸色如僵硬的雕塑,透着死白的灰。
在进入俱乐部前,赵孟殊便将傅清瑜的手机收走,“是让你来娱乐的,不要想着工作了。”
傅清瑜穿一件黑色吊带长裙,雪肤乌发,她抬眸望着无边的夜色,“心底总是有些发慌。”
赵孟殊平静撩起她乌润微卷长发,“太太,你应该是在紧张,不用紧张,里面都是我的同学好友,没有不三不四的人,你可以放心。”
傅清瑜稍微转移注意力,“一般聚会,不都是美人美酒相伴吗?这次怎么没有遵循这个约定成俗的规定?”
赵孟殊:“这是正经聚会,哪像你去的那些不三不四的场合,再者说—”他垂眸,眸色漆黑深邃,隐隐透着温和,“太太,我是可以改变约定成俗规定的人。”
傅清瑜的心脏不受控制跳动一下,她侧过视线,若无其事勾了勾发丝,“该进去了。”
赵南浔是独身来得医院,他担忧谢有仪在医院出事,来得匆忙,没有带任何随从。
上路之后,他给傅清瑜拨电话,想告诉她明天他便去自首,拜托她照看谢有仪,虽然知道她不会愿意,但他还是想说。
傅清瑜虽然虚伪狡诈,但心底深处,她比赵昀和更值得信赖。
电话一直没接通,前方路段堵车,他思索片刻,走了幽静小道,这条路他常走,一直顺风顺水。
前方又是红灯,他踩下刹车,仰靠在座椅上,给傅清瑜发信息。
[有空回电话给我,有事给你说。]
在那辆满载混凝土的大货车撞过来时,他还在垂眸专注望着手机屏幕,等待她的回复消息,但下一秒,他只听到“砰!”一声巨响,前窗破碎,碎玻璃割伤面颊,而后是瞬间的剧痛,之后意识便逐渐涣散,缓缓阖上眼睛。
医院里,属下发来消息。
得知赵南浔走了小路,赵昀和勾了勾唇,似笑非笑瞥谢有仪一眼,“算他命大,回去吧,这种事情,我只会做一次。”
一次不成,他不会多做,会有损阴德。
谢有仪重重呼口气,腿软的站不住,赵昀和抬了抬下颌,贴心让秘书搀扶她送她回家。
秘书搀扶着颤颤巍巍的谢有仪出门,警察电话打过来时,她刚刚出了医院门口。
医院门口紧急送来一辆救护车,医护人员架起浑身是血的病人,谢有仪心底不知为何一涩,边留着泪,边接通,“您好,我是谢有仪,对,是赵南浔的亲属……”
她的面色渐渐发白到透明,一瞬间似乎老了十岁,手臂虚弱到抬不起,手机直直落在地面上,屏幕碎裂,整个人软软倒地,昏了过去。
秘书一边扶着她,边拾起碎裂的手机,通话还在继续,他温和而恭敬,“是的,我是。”
听完整件事,他眼神有一瞬的发直,喉头发涩发苦,“好,这件事我知道了,多谢警察同志。”
竟然死了。
躲过赵昀和出手,却没躲过冥冥注定的命数。
赵南浔为赵孟殊制造了三次车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