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直起腰,笑了一下,“好。”
赵孟殊一进外门,傅清瑜便觉察到了,她没有下楼,小心凑在窗前看,窗户留了小缝,兄妹两人的交谈全部落入她耳中。
陈书失魂落魄走出院门,似丢了一条魂。
傅清瑜浅浅勾了勾唇,眼底露出一丝讽意。
赵孟殊远远没有她刚刚说得那么无情,要是真无情,就会如陈郁文一般远远躲开不来祭拜,而不是跨越千里之遥,日夜赶赴来江城。
书雪琼对陈书有大恩,对赵孟殊可没有,他是为了陈书才过来的,他怕她孤单。
而陈书之所以会反应这样大,只能说明,她刚刚确实戳破她的心事,她也意识到她确实对不起一母同胞的哥哥。
他可真是可怜,付出那么多,回报却奇低无比。
连她自己也是其中忘恩负义的一个。
傅清瑜垂眸出神。
风吹窗棂,她猛然回神,立刻直起身体。
这么久了,赵孟殊也该上楼了。
回过身,书房软榻上倚靠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他慢慢翻着书,神色孤清冷寂。
察觉到她的注视,才微微掀起眼,眼底慢慢浮出温和。
他没有提起在院子里发生的事情,淡漠寡净的姿态,“又在算计谁?”
傅清瑜迅速抬眸望他一眼,落下视线,脚步轻快去柜子里寻茶叶,纤长指尖在茶叶盒扫过,垂眸掩住思索。
他心情不好。
平城无事发生,她不认为自己跟陈书的口角可以惹怒他。
压下心思,傅清瑜拿着茶叶盒,在软榻前的小几上,细细冲一壶凤凰单枞。
凉风从窗隙里扫过,吹散一室茶香。
她将最好的一盏茶递给赵孟殊,“喝茶。”
赵孟殊指腹摩挲着紫砂茶盏,慢慢道:“我记得你喜欢喝大红袍。”
傅清瑜轻抚裙摆,坐在厚厚的长绒地毯上,她捧着茶盏,慢慢喝,热气熏湿纤长浓密的睫毛。
“我对茶叶没有特殊的爱好,通常别人准备什么我就喝什么,至于喜欢喝大红袍——”她弯唇笑了下,“因为某段时间,它最贵。”
她坐在软榻前的地毯上,纤瘦背脊对着他,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后颈,并不看他的眼睛。
这是她的体贴之处。
既然他心烦,就给他一个发泄烦躁的空间,省得还要对着她的眼睛装温润。
“阿书说,你很懂我,对吗?”赵孟殊并不体察她的好意,伸手,慢慢抚上那一截细腻的皮肤,主动挑起被她刻意忽略的话题。
傅清瑜觉得后颈有些痒,回眸看他,“心情不好就直说。”
赵孟殊平静笑了笑,确实很懂他。
他垂眸,语调温和不辨喜怒,“熙熙,赵昀和快要死了。”或者说,他已经死了,陷入昏迷沉睡,再不可能醒来,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端看他愿不愿意费些钱财吊着他一条命。
这在傅清瑜意料之中。
赵昀和只要进去,便绝不会活着出来。
他手上沾了太多人的血,赵氏一姓赫赫煌煌,动了太多人的蛋糕。
天下太多人想要他的命。
赵孟殊护着倒还好,若是不护着,赵昀和的生与死只是迟早的事。
她一时有些沉默,嫁到赵家三年,她并不是很了解赵昀和跟赵孟殊的爱恨纠葛,她了解到的,仅仅是他们父子相争时的刀光剑影。
或许,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们还有一段温情时光?
她安慰人是外行,斟酌说:“如果你实在伤心,可以把心里话说给我听,我绝不会外传。”
赵孟殊挑了挑眉,“谁告诉你我很伤心?”
“我的直觉。”傅清瑜转过身,纤细腰肢笔直,仰眸看他,目光莹润含光,“如果是我的直觉错了,你告诉我。”
赵孟殊沉默片刻,垂眸对上她的眼眸,“你的直觉没错。”
他可以任由赵昀和去死,却不能让他死在自己手里,可要救他,却又是堵心至极。
“熙熙,我要吊着他的命吗?”他神色沉静,慢慢垂眸品茶,心底已经定了主意。
他淡淡想,当然不会。
他该像傅清瑜学习,绝不再分给赵昀和一丝目光。
傅清瑜察觉到他的心思,柔软的身体慢慢伏在他臂膀上,柔和说:“你可真是心软,如果是我知道傅冕死了,我一定得办一场大喜事来庆贺。”
赵孟殊放下茶盏,揽住她柔软沉实的身体,似乎勾起兴趣,“你要办什么样的大喜事?”
“办一场婚礼吧,他的祭日就做我的结婚纪念日。”说着,又轻笑起来,“不行,这样太晦气了,对不住我的丈夫,还是换一个寓意好的日子。”
赵孟殊似笑非笑,“哪天傅总真的要结婚可要提前通知我,邀我喝一杯喜酒。”
傅清瑜望了望他,认真摇头,“还是不要了。”她一副为未来丈夫着想的模样,“董事长这样位高权重的人莅临婚礼,肯定会众星捧月,把我丈夫的风头抢了怎么办呢?他肯定会失落的,我不忍心他伤心。”
即使知道她只是随意胡说,赵孟殊心底还是忍不住涌上酸意。
她多细心啊,连影也没有的丈夫的心情都会顾及到。
若说赵孟殊刚刚的神色只是孤寂冷清,现在则是面色发沉,薄唇轻抿,他移开视线,呼吸都发沉起来。
傅清瑜猜到他又是老毛病犯了,支着下颌叹气,“其实我刚刚说谎了。”
“说什么慌?”他声线沉冷。
傅清瑜一本正经,“其实我不是为了照顾未来丈夫的面子才不让你来婚礼的,我是担心啊,你一露面我的心就被你勾走了,我担心自己会忍不住跟你私奔!”
说着,她环住他腰身,仰脸轻轻问:“董事长到时候会带我走吗?”
赵孟殊抬手捏住她下颌,眉心松缓下来,语调温和,“总是喜欢满嘴鬼话骗人。”
傅清瑜在心底默默道,她也不想满嘴鬼话啊,本来都要改邪归正了,可他偏偏吃这一套啊!
第49章 chapter049
因为书雪琼死得不体面, 便没有被葬入陈家祖坟,而是葬在南城一片清幽的墓园里。
墓园立在群山之间,遍植葳蕤, 一路走去, 绿植遮天蔽日。
陈书一直很安静, 即使在赵孟殊身边见到傅清瑜, 她脸上也没有半点坏脸色, 反而轻声跟傅清瑜道谢, “多谢你来祭拜我母亲。”
“书教授很值得人敬佩。”傅清瑜回她以同样温和的态度。
在陈郁文身份之外, 书雪琼还有另一个身份, 她是南大的音乐系教授,还是小提琴演奏家, 在没嫁给陈郁文之前,她每三年会进行一次小提琴全球巡演。
但, 在嫁给陈郁文之后,她便只能是陈夫人了。
黑色墓碑上镶嵌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子清雅婉约,笑容温婉。
陈书说:“这是我挑选的母亲照片, 没嫁人之前的照片, 那个时候, 她是最快乐的。”
祭拜完,一行人又慢慢下山,陈书默默走在傅清瑜一旁, 轻轻说:“念在你来祭拜我母亲的份上, 我跟你停战。”
傅清瑜挑了挑眉, 不接话。
陈书憋口气,“又要怎么样!”
傅清瑜拉了拉赵孟殊袖口, 仰眸,“管一管,你妹欺负我。”
赵孟殊平静瞥陈书,替傅清瑜回答刚刚的问题,“你们之间一直是你单方面找茬,休战的事情不该问她,该问你能不能管住你自己。”
傅清瑜赞同点了点头,“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那你不自己说?”非要她哥哥当嘴替!
傅清瑜真诚道:“这话如果从我嘴里说出来,你肯定不服气要跟我大吵一架,从他嘴里说可就不一样了。”她慢悠悠道:“董事长说什么都是金科玉律,没人敢不从的。”
陈书勉强认可她的解释,但依旧气得心口疼。
南城多雨,下山之后,天上便飘起细细的雨丝,傅清瑜还没来得及从包里翻出雨伞,头顶便被漆黑的伞面遮住。
赵孟殊一手撑伞一手牵住她的手,“回去还是逛一逛?”
烟雨朦胧的景色确实值得欣赏。
“一天之内可以逛完南城吗?”
赵孟殊慢条斯理道:“如果你是超人转世,应该可以。”
很明显,她不是。
“彻底游览南城美景,至少要一周。”赵孟殊瞥她,说:“傅总要提前回深城,恐怕没那个时间。”
傅清瑜还是不愿耽误工作的,“总有时间再来的,我还是先到深城去。”只郎思文一个人,是摸不清分公司的底细的。”
“若是傅总不介意,我可以提前帮您处理掉障碍,只不过股价可能会有些波动。”
哪个公司牵扯出一批锒铛入狱的高管,股价都会有波动,更何况,是京颐这个首屈一指的大企业。
傅清瑜笑了,道:“那就有劳董事长出手了。”
走到车前,赵孟殊亲自打开车门,侍奉傅清瑜上车,“傅总不担心我越俎代庖?”
傅清瑜偏头温和道:“那也没有办法,事情实在太多,我分身乏术,只好交给董事长处理了。”
雨下得不大,但伞偏的厉害,他质地精良的西装淋湿一小片,到了车上,他随意将外套脱下,只穿轻薄衬衫,身体肌理若隐若现。
傅清瑜瞥一眼,慢慢移开视线。
车内暖风烘热,催人生渴,她从内置冰柜里拿了瓶冰水,拧开瓶盖,轻轻抿一口,心底渐渐镇定如水。
车外风景如画,她只偏着头看窗外景色,半点眼神不分给车内的人。
赵孟殊轻捏她指尖,“你怎么这么冷漠?”语气低柔,似乎在埋怨她。
傅清瑜直了直身体,一本正经说:“我在维护你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