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宁静默片刻,还是翻出通讯录里的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邺宅管家赶到公寓时,谈宁坐在客厅,并未睡下。
书架上随手抽下来的书看了三十来页,听见外头管家叩门的窸窣响声,谈宁把书扣到茶几上,过去开了门。
管家已经把熟睡过去的邺寻扛到肩上,看见谈宁后尊敬地唤了声:“谈小姐。”
谈宁歉意地冲人点点头,说:“这么晚麻烦您走一趟了。”
管家道声“客气了”。
两人见面次数虽然不多,但对彼此印象都还算好。
正打算告辞离开,谈宁道了声“稍等”,披了件围巾,推着两个行李箱走了出来。
“我跟您一起下去吧,”谈宁道,“这些是邺寻的东西,还需要麻烦您带回去。”
管家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车子停在大楼边,并未熄火。
管家把邺寻塞进后座安放好,谈宁也正好把两个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夜晚的天气寒凉,谈宁单薄的睡衣外头只罩了条围巾,没多停留,冲人道了声路上注意安全,便转身进了公寓大楼里。
管家确保人安全,多目送了几步,才拉开驾驶座的车门进去。
一旁副驾驶的位置上,邺钦悄无声息地坐在那里,胳膊搭在窗沿,膝盖上的平板泛着浅弱的荧光,正在处理公务。
他问:“后备箱里放了什么?”
“小少爷的东西。”
邺钦过了会儿才点点头,说:“走吧。”
管家依言调转车头,拐向另侧的单行道。
他夜里接到谈宁电话,没多耽搁,就跟人确认了地址,拿着车钥匙往外走。
到客厅时,恰好遇见公司应酬完回来的邺钦。
邺钦站在吧台前正喝着水,在醒酒,问他这么晚出门要去做什么。他便把小少爷喝醉酒堵在谈小姐家门口的事提了提。于是两人一块儿过来了。
车子往前开,邺寻在后座躺得并不踏实。
他动了动身子,突然用胳膊挡住脸,喉咙里又发出呜呜咽咽类似哭的声音。
嘴里先是喃喃念着什么“密码”,接着又化作一句句莫大悲伤的“你怎么能对我那么狠心”、“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我”……
听得管家额角直冒冷汗,好不容易以为小少爷要消停下来时,后头又传来邺寻浓厚的哭腔:“呜呜我没有家了……”
管家踩着油门的鞋尖都不稳了下。
副驾驶传来很轻地一道平板锁屏声。
邺钦道:“要不你现在给我下车,四海为家?”
“……”
车里长久地安静了下来。
管家颇为欣慰地想道,虽然小少爷从小被宠着惯着长大,但做弟弟的一遇上哥哥,还是表现最听话。
第7章
07
谈宁的作息调整计划以后半夜的失眠告终,窗外天蒙蒙亮时,她手中的那部短篇小说正好翻看到最后一页。
她仰靠到沙发背上闭眼小憩,眼睛略微酸痛,大脑这时候知道了要撤离清醒模式,慢吞吞地往里头灌入点疲惫。
谈宁一直觉得自己几次面对邺寻,内心都保持得挺平静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些身体的玄学机制,认为一段感情的告别必须伴随一段辗转反侧和夜不能寐的痛苦,于是让她有了现在“睁眼到天亮”的一出。
不过即便是必走流程,她也由衷希望这样的心悸失眠停留一次就好,时间长了,她是真的担心自己会猝死。
谈宁长舒口气,稍稍调动起身体细胞的积极性,便起身进厨房煮咖啡、做早餐。既然昨夜睡眠不可追,那么新一天的美好开展就从营养全面搭配的早餐入手。
然而半个小时后,谈宁就发现了一个不太美妙的事实。
就像山猪吃不了细糠,家彘食不了野味,她怀疑自己吃惯了快餐的胃,没有消受慢食的福分。连着两顿过于丰盛,让她好久没发作的胃病又有了卷土重来的气势。
谈宁翻了翻医药箱,好在之前吃的胃药还有几颗剩,她就着温水喝下去。
药效没那么快发挥,也没多休息,便拿了车钥匙出门上班。
这辆车是谈宁前阵子完成一个大案子给自己的奖励。当时觉得邺寻动不动开跑车接送她上下班太招摇——现下抛除那层原因,有一辆属于自己的代步工具还是十分必要的。
红绿灯时,谈宁意外接到了怀城好友的电话。
说是意外,并非两人很久没联系,而是她们很少会在这样的上班时间点进行通讯。
谈宁戴上耳机,还没来得及叫上一声对方名字,那边声音已经跟机关.枪似的噼里啪啦放过来了。
“谈小姐最近能耐见涨,已经能独立解决和面对所有事了。”
“还请麻烦您把我刚寄过去的维A维C维E退回来,还有那几帖给您调养胃病的中药,没熬完的话,请打包一下,我找找看,总会遇见其他更需要的人。”
“您现在独当一面了,想必没有我这个朋友的照料,也能过得很好。”
谈宁听人一口一个“您”的往外蹦,心道糟糕,一点不敢马虎对待,冲人真诚道歉道:“对不起,麦欣,麦欣,我并没有瞒你的意思,只是这两天想先自己一个人冷静一下。你给我寄的中药我都有好好喝,效果很好,胃病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犯了,谢谢你。”
麦欣——谈宁的小学同学兼中学同学,两人前前后后加起来近二十年的友谊,谈宁回想自己后来变得“消极社交”,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跟麦欣无话不谈,到别人那儿很难再有同等的分享欲。
只可惜这位朋友哪儿哪儿都好,就一个怪毛病,便是阴阳怪气起来的时候,颇有点无差别伤害攻击的味道。
“不用跟我说谢。你的身体是你自己的。你现在主意已经很大了,很多事情都不需要告诉我,也不需要跟我商量了,你自己一个人就能消化和排解了。”
“哪里哪里,”谈宁的语气接近告饶了,“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好的树洞与智囊团。”
麦欣和谈宁的相处模式从很大程度上来说带点相生相克的意味,就像谈宁拿麦欣的破脾气没办法,麦欣也拿谈宁的好脾气没办法。
虽然面上还是不显,但麦欣说话时夹枪带棒的语气明显弱了不少。
她嘀咕道:“要不是我早上到你家店里买早餐,跟阿姨聊了聊,我还以为你的订婚宴顺顺利利,现在人已经飞去国外度假了。”
谈宁母亲在老家一直经营一家小卖部,因为生意不好,连带早餐服务也一并开发出来了。
谈宁道:“抱歉,我本来昨晚就打算跟你通话的,但那时候看你朋友圈还在加班,就打算晚些时候再找你。”
麦欣并不接受这个原因:“难道不是因为你对那个死渣男余情未了,听不了我对他人.身.攻击,所以才选择性先将我屏蔽?”
谈宁:“怎么会。”
麦欣对此哼了一声,但勉强受用,恢复正常:“早跟你说了,有钱还长得帅的男人,没一个是好的,你偏不信。”
谈宁开着车,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路况,试图纠正:“你那时候明明说,你打的离婚官司里,有一半是因为美女认为猪头男老实不会乱出轨,所以才掉进坑的。你当时还赞扬我选得对,说帅的对象至少能饱眼福。”
麦欣噎了噎,反驳:“我那时候是被猪油蒙了心。”
她又道:“还不允许我犯个错了啊!”
谈宁笑起来,说:“没,我的错误更大。我以为他跟别的男人不一样,也以为他会对我不一样。”
麦欣听她这么说,声音顿时不自然地低了几分,宽慰道:“主要还是年纪的问题,他才二十二岁,嘴巴上说着爱得死去活来、非你不可,但他知道死是什么,活是什么吗?”
“一见识到花花世界的美妙,曾经许诺的崇高爱情也就都变成了狗屁。”麦欣叹气。
谈宁点头,应了声“是”,过了两秒,又应了声“是”。
“我以前最喜欢的就是他身上的孩子气,让我觉得年轻、无忧无虑,充满美好。但现在的我也意识到了让我们无法走下去的正是这份孩子气……”
谈宁道:“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我跟他取消婚约的原因是什么。”
就像邺老董事长说的,邺寻根本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也根本没想过他跟陈昔的事已经被她知道。
麦欣心中不是滋味,话到嘴边,还是最老土的那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一个心性都没成熟的小毛孩也没什么好值得留恋的。”
谈宁笑笑:“说点开心的,我已经递了辞呈,估计干到年底就结束,到时候回去找份工作,咱俩就能每天都见面了。”
“那好啊,你都不知道,你不在,我连出去干饭都约不到人。”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麦欣想到什么,稍稍正了正色:“不过我刚路上遇到海天哥,阿姨好像没跟他提过你订婚已经取消的事,我不小心说漏嘴了,他听了很生气,恨不得拿刀去剁人。应该没事的吧?”
谈宁说“没事”,纸包不住火,邺寻去年春节跟她一起回怀城拜过年,届时自己一个人回去,亲戚朋友们知道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
谈宁家与堂哥谈海天一家关系很好,家住同条街上,三天两头相互蹭饭。谈宁大学后就一个人去了外地打拼,父母遇到生病看病不便的,多是堂哥和堂嫂帮忙照应。谈海天把谈宁当亲妹妹,知道这样的事,少不了一番动怒,估计这也是谈宁母亲把事情没同他们说的原因。
这次订婚宴没把大家请来,也是考虑到邺家请来的客人非富即贵,堂哥他们过来会感到不自在。之前还为此考虑过要不要把婚礼办两次,江城一次,怀城一次,现下倒是全省了。
麦欣那边传来拎包的窸窣声响:“我事务所到了,今天一堆案子要处理,先不跟你聊了,晚上再call。”
“嗯,我公司也到了,拜拜。”
谈宁摘下蓝牙耳机,将车驶进公司楼下的停车位。
上班族每天茶余饭后的谈资就这么一件,她不在的几天里,估计分公司上下也都已经知道她订婚取消的消息了。
等电梯时,谈宁不出意外地看到一些员工的神色变得缄默古怪,藏在眼神背后的既有八怪猎奇,又有欲言又止。
谈宁想一开始这样很正常,等过段时间大家适应了就好了,实在适应不了,她也马上就要离职,与她无关了。
来到八层,过道上正好遇见把安程广告公司人员引向会议室的运营部同事。
程章走在队伍最末,对于他爸一早让他起床,跟着公司团队到这边听两司合作进度汇报一事感到十分不爽。
他烦躁地摸摸耳窝,只想快些走完全部流程。视线随意往前瞥了一瞥,嘴角倏然上扬,他出声叫道:“谈总。”
像程章这样跟谈宁打招呼的公司同事很多,她过了两秒,目光才移到程章身上,点了点头:“小程总。”
程章听这三个字从谈宁口中吐出,视线不自觉地跟随她落到她轻开轻阖的唇间。
他笑着朝人走近,说:“我来听我们之前One Leaf项目的合作进度报告,谈总不一起吗?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有您坐边上主持大局,我也能放心一点。”
谈宁没说话,边上会议室的门已经被一名员工拉开,她走了进去。
程章笑笑,紧随其后。
自One Leaf项目正式启动已过去几个月,后续的阶段汇报事项很早之前就敲定了由运营部经理全权负责。谈宁到场并没有插手参与会议的打算,只是担心大家被程章刁难,秉着稍稍坐镇的精神,挑了个最末尾的位置坐下。
很快两个公司的成员就都各占一边,纷纷落座。
程章倒是另辟蹊径,不跟自己团队一块儿,拉着把椅子,滚轮的轱辘轱辘声一直延续到谈宁脚边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