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渣像素,架不住那侧脸轮廓招人,他单手搭着方向盘,垂头在看手机,另一只手手指间有一道细长的烟雾。
评论区被顶到第一的是:【这款是我天菜来的。那天我在A区路口等朋友二十分钟,他在那也等二十分钟,绝了,拍照手都咔咔抖。】
底下评论:【见证帅哥被降服的二十分钟,看了等于在了。】
评论2:【谁把这种角色磨成这样,看这一脸不耐烦又硬要等的架势,竟然有点子爽到。】
评论3:【谁不想降一降这种绝色TT。】
热闹到第二天就被一则期末考试安排打散了。
这些事情都影响不到晏在舒。
她最近忙到飞起。
要准备两场考试,一场是专业课期末考,一场是综合考;还要抽时间把话剧演出的视频做出来;雪场也给她发来开板时间提醒了。
搁在从前,晏在舒不会这么拼,她一贯是万事尽力,但结果随缘的这么个性格,跟孟揭的关系波动还是在这儿起到了一个推动效果。
要是让这地主爷知道,她又提分手,又要在长辈层面断关系,结果自己的翅膀没硬两分,本事没涨两成,事事没做出个样子来,那多丢面儿。
地主爷又该笑嘻嘻地耍她一手黑吃黑了。
孟揭最近也跟她联系得很少,他那边忙得很,消息都得延迟回复,有也是临睡前给她打个十来分钟的电话,他们不聊他的工作,也不聊他那边明显的时差,讲讲院子里的花,讲她准备选的课题小组,晏在舒问他泳池的水什么时候换。
对,她偶尔还是住在环岛路。
因为孟揭电脑配置高,晏在舒真金白银砸进去的设备,不如他们搞科研的自个儿捣鼓出来的,她在这里剪话剧演出那晚拍出来的视频,还可以用孟揭的电脑连奥新内网打磨自己的期末论文。
他的电脑密码是临走时写在晏在舒手机里的。
晏在舒说他心思很黑,人都要走了,还要设张她拒绝不了的网让她心甘情愿往里走,她说要淡,他就反而借着这机会,暗渡陈仓是一点儿没落下——
孟揭说她忙起来就会啃三明治,吃冻莓果,然后吞那种快手的燕麦粥,所以两周的餐都让他提前订完了,私房菜,花样多还合她胃口,连带唐甘的份儿都没落下。
岛台上的花瓶常看常新,每一天都是绣球,各色绣球。
她生理期临近了,储物柜里就会多出各种暖身茶。
晏在舒是不吃这种细水长流的小手段的,孟揭的性格,也做不出自己买花送小温暖这种事儿,他俩都嫌膈应嫌肉麻,但偏偏是他不在身边的空白期,偏偏是这种提前布局的网,让她感觉不到“淡关系”后的落差,而这人就算走了,也要在她生活里找足存在感的作派真是……
是挺老手了。
她这么发过去一道消息,孟揭半小时后才回:【新男朋友怎样,要不要试试这款?】
晏在舒笑着要回消息,手机又切进来一个电话,她接起来,对面是裴庭的声音。
“你得救救我。”
第56章 起伏
晏在舒有过一段很调皮的时候。
约莫十年前。
那年冬天格外冷, 记忆里的天永远是黑压压的,那些乌云盘桓不散,仿佛凝成了厚厚的一层盔壳罩在海市上空, 隔开了日光, 助长了风的威势。晏在舒嘛, 小孩儿,胸口揣的是热滚石,脚下踏的是风火轮,哪里怕这点儿冷, 成天在家里上蹿下跳, 不多会儿秋衣毛衣都被汗浸湿,一天三四趟地换,衣服换多了,她在家里也呆腻了, 抱着小火车往院子里走。
院里地砖干干净净,她就把小火车放地上,把砖石间的缝隙当轨道,“吭哧吭哧”地推着车往前跑,一路跑出了青砖路, 跑到了草地上,看到泳池里结了一层的冰。
边上架着临时拖来的篱笆。
而越是防范重重,晏在舒这种小炮仗, 就越想往里一探究竟, 又用后背顶着篱笆,卯着劲儿, 愣是一点点地顶开了一道缝隙。
之后就是小火车的冰面历险记,和小炮仗胆大包天的冰面滑行。
那会儿家里在宴客, 屋里热热闹闹,阿姨在二楼,刚刚把她换下来的衣服放进洗衣机里,没有人注意到泳池里“咚”的一声裂冰响,也没有人看到晏在舒艰难拍动的手脚,是裴庭拖着一根抄网,往她手里使劲捅咕,边拖边嗷嗷大哭喊妈妈,这才惊动了屋里的大人。
晏在舒总是记得那年冬天的深灰色天空,也记得水里一串儿往上涌的泡泡,当然也不忘裴小胖那一拖的恩。
从霓虹林立的钢铁森林里穿梭而过,一路飙到东城,车灯大开,一截截地撞开了环山的暮色,晏在舒开得比那回跟裴庭跑山时还快,一路漂弯上山,心率飙到160,冲过半山腰的观赛台,直到车轮曳过山顶一片灯火通明的屋子,猛一记刹车,她整个人因为惯性往前晃了一下,没在意,一下车就往门里走。
山顶这片三四栋连排的屋子早先是一户私宅,沿着山壁高低参差地建起,这几年改成了会所,入场卡得不算严,认车认脸也认衣冠,晏在舒把车钥匙给了门童,凭着一张“你客客气气放我进,我就安安分分当个客人”的脸,畅通无阻进了门,然后一边给唐甘电话,一边往电梯口走。
这些场子唐甘熟。
她在电话里说:“别走大堂里的电梯,那都是给正经人走的,裴庭那种,你得从电梯边的侧门出去,沿着泳池边往下走,看到一座喷泉没?对……再往下就对了,有事儿喊我啊,我一会儿跟那边经理打个招呼。”
晏在舒应声好,随后出了这栋楼,左右都是夹道冷风,早些时候出门急,她连件外套都没带,在室外冻得一阵阵抖,心口那股火撑着,拐下了楼跟楼之间衔接的长阶,刚刚看到喷泉,就看到那扇形水幕前坐着个人。
来的路上晏在舒都想好了,要裴庭真断了胳膊折了腿,她也就半句风凉话不说,该送医院送医院,该找回场子就找回场子,但要是裴庭拿她耍着玩儿,他们兄妹今天总得折一个在这儿。
但是没想到。
没想过会看到一个丧成这样的裴庭。
那骄傲的花孔雀弯着颈,垂着脑袋,像被薅光了毛,光秃秃地暴露在月光下,看得晏在舒脚步都放慢了,唯恐惊得他遁进那树影阴翳里。
而裴庭听见响,慢吞吞回首,看见一个衣着单薄行色匆匆的晏在舒,扯了个苦巴巴的笑。
“你真来啊。”
***
晏在舒是脾气第一刁,心肠第一软。
十分钟后,包厢里,两杯热水在桌前腾着热气,晏在舒“啪啪”地打开了全屋灯,左右霎时间亮堂起来,她看着,满意了,裹着张毯子往沙发里一坐:“说吧,是大姨削你了,还是阿嬷抽你了?”
裴庭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儿,坐在桌边连魂都没回来。
晏在舒摸出手机,随意摆弄了几下,淡声说:“那是阿嬷把你踢出信托受益人了?还是公司倒闭了?”
裴庭仍旧没回。
晏在舒慢悠悠划着手机照片,把双腿一叠:“要为着情情爱爱这么幅样子,那就过了啊。”
“你都知道,你还要问。”嘶哑的一声回。
晏在舒收手机,正正经经往他脸上落一眼:“如菁回来的事我知道,她现今做什么我也知道,但恕我直言,这些事儿,打你自己玩砸那层关系之后,你就没有过问的资格了,当初作天作地,现在这副样子给谁看?”
“那她跟雍珩的事你知道吗?”
晏在舒明显愣一下,脱口问:“你们这档子事,跟雍小叔有什么关系。”
裴庭终于回视,目光挺沉的,像是终于想起来他们这团层层叠叠的关系网,前一刻的颓丧都转变成这一刻的质问:“你跟孟揭谈着,孟揭跟雍珩好得穿一条裤子,这事你不知道?”
一些从未联想过的琐碎细节随着这句话,从记忆里一一析出来。
“小叔给看了学校,他让我学画,可我是学新闻的啊,除了嫌疑人画像,别的什么也不会。”
“小叔说我洗完头像黑煤球,黑煤球是什么你知道吗晏晏,我刚刚查了一下,我劝你不要去看。”
“小叔说不能拒绝信托收益权,他骗人,律师明明说可以。”
“有一天撞见他在买唇膏,没想到他喜欢那种卡通图案的,小叔有颗粉红少女心。”
脑子在反应,神情也一点点凝起来,而这时门口适时的一道敲门声,打断了他俩微妙的对视,服务员推着餐车进来,把两份面端到桌上,“您的面,这边上齐了,如果还有需要请按铃。”
滚轮骨碌碌地碾过地毯,一串闷响过后,包厢门再度关紧,晏在舒捋了下耳发站起来,已经从先前的震惊状态抽出来了,摊一下手:“先不说你这是不是主观臆断,就算是,他们一没有亲缘关系,二没碍着你们任何人。”
“你们走得近,我就问你一句,她对雍珩有没有那意思?”
“我们走得近,所以我不会给你透露半点儿。”
“我是你哥!”
“那也得排姐妹后边。”
“那你不想害她吧,雍珩怎么能行!雍珩是什么玩意儿你知道?”
“我不知道,”晏在舒笑得挺淡,“但你做的烂事我每一桩都清楚。”
裴庭胸口一起一伏,眼里的火星都要呲出来了,晏在舒半点儿不怵,坐桌前,挑了几筷子面,刚吃没两口,边上椅子一沉,裴庭也闷不吭声拿起了筷子。
这阵仗,少说也得有一两天没吃过东西,晏在舒不饿,喝了点儿汤暖过身子之后就停了筷,一边转着桌上的小摆件,一边看着裴庭:“别管那些事了,这种事就是单行道,你再跑,还能跑回十九岁吗。”
裴庭几口吃完了面,擦着嘴不搭理她。
晏在舒就戳他一下:“我这有几桩好事,你跟不跟?”
“想通了要跟我一起拍电影?”裴庭终于正眼看她。
“不是,”晏在舒再戳一下,闲聊似的,“我们月中排的话剧,你看了吧?”
“嗯,也就凑活吧,”裴庭在那猛拍铃,再要了两碗面,“布景灯光挺好,挺有那意境的。”
“你不说演得好,排得好?”
“你还想让我夸你?”
“夸不夸。”
“好好好,排得确实可以,挺下心思的,后续反响也不错,你们投资方嘴都快笑裂了吧?”
“他又不是你。”晏在舒说一句,转正题,“那后续巡演能不能用你们公司合作的剧院,不用你们演员,只要在巡演城市排得了场子就行,收益抽成就照合同走。”
“你还演啊?”裴庭问。
“不是,有别的演员,照这模式和剧本巡演,当时跟唐甘谈定了的,”晏在舒解释,“巡演所得的百分之七十,进唐家公司挂名的社会福利机构,同理宣发这些事儿,都由她包了。剩余的百分之三十,作后续巡演的资金。”
“……你就白搞?”
“你管呢,我就问你一句,你能不能做?”
能啊。这种账裴庭门儿清,晏在舒就算亏到姥姥家,他也赔不了半点,连宣发都不用管,没接过这么省心的活儿,他现在终于直了身,带回了裴总的气势,“我得问清楚,话剧投资方是哪家公司,你这样搞,有没有合同纠纷的?”
晏在舒沉默片刻:“没有,合同内容只包含当场话剧。”
裴庭皱下眉,觉得不应该:“你们那话剧,也投了不少吧,两百个?”
“……五百。”
“哪个大傻子,”裴庭惊了,“扔了五百万就听一场响,之后巡演的收益和网络播放版权都不要了?”
晏在舒闭下眼:“……你能不能做?”
裴庭是挺动心的,侧眼睨她,“你先说你心里还猫着什么坏。”
是还有两件事,晏在舒盘算很久了。
“我手头有个纪录片拍摄计划,但自己筹不到这么多资金,”十八岁之后,晏在舒就没管家里要过钱,她的学费都是从往年的赛事奖金里拿的,而这部分私房钱在弃养犬收容所和前一部纪录片上消耗得所剩无几,所以这确实是实话,她问裴庭,“你投不投?”
“你要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