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在舒说:“我想专心备考。”
孟揭堵一句:“别找借口,你自己什么学习进度你知道。”
能进A大物理系的学生,就没有一个是跟着课程进度走的,而且晏在舒的学习规划从来都照最严苛的走,进度只有更快,加上暑假进奥新转了那么一圈,见识到跟顶级学者之间的区别了,也从优秀的师姐师兄身上学到东西了,在专业学科之外,还辅修了其他关联科目,别说一个期末考核,现在让她毕业考,她也多半能考得漂漂亮亮。
晏在舒自己也知道这话站不住脚,那怎么说?说我两周没见你,没忍心把累成这样的一个你拉上床,而且下午打完球好死不死例假也来了,这会儿就更吃不到了,我不想委屈自己也不想委屈你,所以还是各自休整两天吧。
晏在舒就不想说,孟揭这死脾气,她说了他就得蹬鼻子上脸,所以语气也硬起来了,硬邦邦地怼回去:“没找借口,”末了补一句,“而且我在生理期。”
这句话把孟揭点燃了:“除了做/爱,我们没有别的事做了是吗?”
晏在舒下意识问:“还有什么事?”
她是真往事实层面想,孟揭的思维却偏往情绪层面跑,气沉沉盯她两秒:“断关系之后,再考虑怎么重新开始的事情,我以为这话你是真心诚意的。”
晏在舒懵住,接着皱一下眉:“孟揭你别过度联想,再说,这种事什么时候需要讨价还价了,我回家住是天经地义,我在好好跟你讲,你少撂态度。”
孟揭脑子清楚得很:“好好讲,和好好履行你承诺过的事,这是两码事。”
“你别逼那么紧!”
“是你在往后退。”
“只是综合考这几天啊。”
“跟什么时期没关系,跟你的态度有关系。”
“我什么态度了?我专注考试,我不想对着你摸得着吃不下,我这态度有什么问题,孟揭你是不是在挑我毛病?”
这话把孟揭按住了,讲是?他胆儿没那么肥,而且也不实事求是。讲不是?那这一茬就输了。
僵持的当口,手机嗡地震响,他低头接起来,是老师那边询问论文细节,他快速对电话那边讲了几句就挂断,随后搓一下脸,刚刚冲脑的情绪被中断之后就无形化开。
反思也来了。
也知道自己语气重了,知道他们彼此话语间的重点全是偏的,他要晏在舒给个明确态度,给个机会让他给这段感情开个好头,起码做点儿情侣间该做的事儿,跳个伞,看个午夜场电影,去天文台观星,再顺理成章接个吻,他的安全感就来了。
而晏在舒觉得感情不是那样循规蹈矩推进的,甚至这事儿完全不讲章法,得顺其自然,得顺着她的心意来。
说到底就是把他吃死了。
谁让他给她起了先例,让了那么多次,退了那么多步,连底线都 Ɩ 在醉酒那夜让她摸得清清楚楚,晏在舒如果有尾巴,这会儿已经翘上天了。
这瞬间心思百转千回。
他能怎么样?真是没什么办法了,算了,先低个头,“我这两周挺想你的……”
说着话转过身,游戏房里很安静,游戏界面上的小人仍旧卡在一个进退不得的动作里,电竞椅轻轻转着,天外有风来。
而晏在舒走了。
连先礼后兵的“礼”都带走了。
第59章 顶风
来了。
吵过一架之后, 明显感觉到“分手”后遗症来了。
周日上午,晏在舒在家翻一本挺早的物理手抄本,是她爸年轻时候写的, 之前看过几遍, 当下觉得晦涩抽象, 这会儿突然想起来应该跟下个月的课题内容有点关联,翻箱倒柜找半天,猛然惊醒,是夹在那四只收拾过去的箱子里了。
还被孟揭以替她规划学习进度为由拿走过, 地主爷那几天心情好, 帮她摘列了几条目录,分门别类地告诉她,该怎么循序渐进地吃透这种物理天才的灵感汇集册。
而那本手抄本,现在正安安静静躺在老洋房书架的某个角落里。
就觉得事情怎么赶一块儿去了, 搁在以前,晏在舒拨个电话,让孟揭麻溜地捎过来,让他喊个跑腿,让他寄个同城快递, 怎么开口都成,现在呢,现在怎么开口都像递台阶。
孟揭现在就一副占据道德高点的样儿, 掐着晏在舒话前话后的破绽, 有条不紊地要一根根拆她骨头的样儿,晏在舒再熟悉不过了, 要是在这时候开口,指不定助长他几分威势。
就, 算了。
晏在舒在平板上把那一行待办事项加粗,移到下个周的待办内容里,然后倒了杯热茶,提笔,翻开了摞在桌旁的几本书,一坐就是三四个小时。
秋阳伸个懒腰的功夫,就攀过了半边天穹,晏在舒转着笔,在小阳台翻书,在她潜意识里觉得,孟揭的脾气,持续一周就差不多了,到时候要么铢积寸累面对面地爆发一次,要么他就老老实实咽下去,然后谈不谈恋爱,以什么形式谈,以什么进度谈,都得按着晏在舒的喜好来。
晏在舒是这么想的,可她没想到,晾不到一周,孟揭的攻势午后就来了。
***
“哪个门进?”
秋日下午,天色响晴,一连多日的雨过去后,阳光来到这座城市,务嵊大厦的一方方玻璃被洗得锃亮,在杲杲秋阳底下逞着凶,晃着眼。
晏在舒转了一把方向盘,估摸着也就一两个小时的事儿,懒得把车停地下车库,在地面绕了半天,终于找到个角落空车位,眼睛瞄着后视镜,一把将车倒进去。
开得越来越顺手了。
电话还没挂断,唐甘在场子里跟策划叮嘱一些细节,闻言应她一句:“南门进,咱们自家人的道儿,你车上还有外套没?”
“有。”
“给我带一件,公司出来冷死。”
“行,一会儿见。”
“十二楼,C展厅啊,别忘了。”
晏在舒应声,拎着外套下了车,她是从家里直接出来的,正看着课题,唐甘一个电话催过来,说唐老爹在务嵊大厦有场拍卖会,问她去不去赏个面儿。
这种事儿是有一有二就有三,唐老爹第一次办展会,第一次拍卖会,晏在舒都去捧了场,这会儿就不好拒绝,反正课题上卡着思路,也就点了头。
电梯直上十二楼,进门时晏在舒也领了个竞拍牌,工作人员很热情,说现场可以自己自定号码,只要不超五个数字,不与已有竞拍牌冲突即可,晏在舒倚在桌旁,想了想,“9527吧。”
领了竞拍牌,她在后排空位巡一眼,刚坐下,唐甘就凑过来了,“人情局,看上什么随便拍,拍了算我的。”
晏在舒把外套递过去,轻声细语:“怎么个意思?”
“上回老唐不是借了一场雍小叔的东风吗,老头儿欠的人情,我不得还上,”唐甘一边套袖子,一边解释,“这场拍卖是公益性质,扣除佣金之后,所得都进奥新下年度的重点扶持项目。”
一句话够晏在舒翻来覆去琢磨五六遍,她记得暑假那会儿,刚搬进环岛路那老洋房时,唐甘说过一嘴这事儿。等唐甘穿好衣裳,顺手给晏在舒甩一份拍卖物详情,她合着册子,还没翻,瞟到门口又进来几张熟脸,都是年节时在阿嬷那儿常见的,叔伯辈分的大佬,平时都特别低调,这会儿个个都是Polo衫休闲裤的家常打扮,寒暄几句也就落座。
她再看一眼左右,电话和线上委托的都没几个,基本是现场亲临。
现在也就懂了,又是一场打着公益拍卖会旗号的社交场,买什么不打紧,都是冲着唐老爹和雍珩的面儿来的,这时候包里手机震一下,是阿嬷发来的,知道她多半会来拍卖会,让她看着拍几个喜欢的,拍完结算走公账。
晏在舒回个好,余光瞥见裴庭也在门口领牌子,这小子今天不穿花衬衫沙滩裤了,一身剪裁得当的黑色西装,把颈后那纹身遮得干干净净,乖得很,斯文得很,装腔作势得很。
她别过眼,又戳一下唐甘:“你有什么事要求雍小叔?”
回人情讲究一个点到即止,不用这样大费周章,也不用这样兴师动众,小唐总心思精,不可能在这犯蠢。
“新厂有点问题,”唐甘看她一眼,就知道姐们儿懂的呀,但在这不能讲太多,“研发上有一项技术专利和奥新缠上点纠纷,这不是息事宁人吗。”
晏在舒知道新厂是唐甘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出不得岔子,但凡有岔子,那也得是取经路上的一道关卡,得是锦上添的花,是胜者勋章上的一道为人称颂的刻痕。
于是她想了想,把手抚在唐甘手背,郑重其事地说:“有什么我能派上用场的?”
唐甘抽手,反盖上去:“晏晏,少点煽情,你这样,我害怕。”
晏在舒沉思片刻:“我拍两样,一样孝敬老太太,一样自个儿留。”
唐甘满意了:“上道,”转而又说,“如果真想帮忙,跟地主爷通个气儿,帮我看两份文件抬头就可以,昨天我发的消息到现在都没回呢,欸他不是回来了吗,忙什么呢又。”
“……我们在吵架,”晏在舒心虚地挪开目光,“昨晚,我把他撂在老洋房了。”
“……你要诚心,现在去递个台阶也可以,”唐甘多通透,一下就摸到关窍,“有理的是你,揣着理不肯讲,宁要争口气的也是你。”
晏在舒举牌子,跟她挥挥手:“你慢走啊,我就不送了。”
唐甘笑,笑完点她一下,说一句你俩就折腾吧,迟早伤筋动骨,随后起身往门口去,没忘跟往这来的裴庭碰个掌。
伤筋动骨吗,伤筋动骨也比温水煮青蛙好。
唐甘前脚走,裴庭后脚晃晃悠悠地到她边上,“巧啊。”
***
拍卖会很顺利,更像心照不宣的老友汇,在一次次举牌间达成礼让和交锋。
这些都碍不着晏在舒,进行到半场时,裴小爷已经收了三样花瓶,一套字画,都是贵气冲天的好东西,摆明了是砸钱给公司装点门面来的,而晏在舒也拍了件银熏炉,莲花纹的,估摸老太太喜欢,这会儿在竞拍一只玻璃杯。
可能是展品相对普通,没什么经手的传奇故事,也没多少华丽的纹饰,只是一个落魄欧洲贵族脱手时被唐老爹心血来潮收了的古董,所以竞拍者也不多,只有一位坐在中排的女士,举了三四次牌后,价格叫到一个离谱的高度,她回首看了眼晏在舒,稍稍惊讶,然后温柔地朝她点了个头,没再举牌了。
落槌定音。
晏在舒松一口气。
裴庭特嫌弃:“有这闲钱,玻璃厂都能开两个了。”
晏在舒懒得搭理他,就在此时,门“咿呀”一响,靠前排的人不晓得,但后排的晏在舒和裴庭都同时回过了头,门还没大开,为了不影响场内拍卖,只露了一小条单人进出的通道,工作人员小心翼翼握着门把手,轻声提醒来人注意脚下,而场内刚刚开始竞拍一副画作,牌子此起彼伏,拍卖师那带着引导意味的眼神错漏了一瞬,往门口落了一眼,就带得中前排的视线跟着往后。
拍卖中断。
唐老爹直接起了身,伸出手,含笑迎过去,“哟,老爷子来了,蓬荜生辉啊。”
竟然是孟非石。
“老爷子气色可以啊。”裴庭嘀咕。
确实,比前些天她在医院里看到的要好,一身中山装,半白发,清癯,却另有一种历尽千帆的从容,前中排的人陆续回头,出于礼貌和辈分也要起身了,老爷子压一压掌,唇边带笑,“你们继续。”
于是拍卖师悬停在半空的手划了一下,凭借专业性的三两句话,又带回了之前竞拍的紧张气氛。
晏在舒离得近,早在孟老爷子进门时就起了身,而此时她还没注意到那扇半开的门仍旧开着,工作人员也还没松开门把手,她走上前,尚未开口,老爷子笑就深了些。
“晏晏啊,来。”
没有半点儿姻亲关系岌岌可危的芥蒂,一招手,一抬眼,都透着对后辈的宠,同时在这个社交圈里最具话语权的一批人眼前,定了一个两家关系仍旧紧密的基调,也为晏在舒拂去了某些探究的目光。
晏在舒特别自然地打了声招呼,裴庭跟在她后边,笑嘻嘻地请老爷子落座。
唐老爹打岔:“少来啊你小子,我在前排留了座儿的。”
孟非石说不打紧,又问晏在舒拍了什么,晏在舒老实答了,孟非石点点头:“阿梅爱熏香,这炉子好,孟揭,”他半回头,“我书房里那一盒沉香,明天给阿嬷捎过去。”
在那两个字出口时,晏在舒脑子里已经自动构想出那么个形象了,第二秒才联想到如今尴尬的感情状态,想着怎么就这么凑巧,“分手”后第一次正式碰面,就是在这种具有共同社交圈的场合里撞上,当着这些修炼了几十年,风风雨雨都经过的长辈的面儿。
当下脸上没反应,手心冒细汗。
门咔哒一关,孟揭拿着一张竞拍牌,穿的也是难得正式,头发又理短了,整个精气神挺拔又俊冽,他闲庭信步地进,先跟东道主打招呼,“唐叔,”眼神再淡淡扫过晏在舒和裴庭,“好久不见。”
久,个,鬼。